林暗的脸上起了变化,有点僵,然后把电话递给池禺,说,他,他,他找你。
池禺把电话放在耳边,说,我是池禺,未知阁下是谁?
没有回答。
喂,你是谁?
依然静悄悄的。
搞什么鬼?池禺把手机递回给林暗,说,没人听。
林暗把手机放在吧台上,说,不是吧,刚才确实有声音传来的,冷冰冰,刮玻璃的样子,说找池禺。
花亮说,看你们两个人,哎,都遁入空门吧,佛法无边,能压万千鬼众。
你们还记得小予吗?池禺喝了一口水,说。
李愁予?林暗说,当然记得。
怎么,你找到她了,她还好吗?花亮说。
我是找到她了,不过她又离开了。三年前,她已经死了,昨天她却在我面前重演了死亡。林暗、花亮,你们说,怎么会这样?池禺有点伤感,她的墓虽然在清河公墓内,但她的灵魂已经无法集聚了。
池禺,等等,你说的话,我们怎么一点不明白。你是做梦?还是真的遇见了?林暗问。
真的。我亲见看到她流出的血!
三个人便沉默了,然后付账离开了酒吧。
凌晨的风没有一点热情,冷漠地在寂静的街道上散步。一生都在战斗的街灯,被漆黑打得低下了头。
池禺早上八点便从林暗家回到了清河公墓,他上的是早班。刚踏入公墓便听到了一群人在管理大楼门前大吵大闹。池禺在保安亭内换了衣服,然后把对讲机夹在衣服上,问万户发生了什么事?
万户说,是关于赔偿方面的问题。你去调解调解,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池禺走近管理大楼,看见陈年事、年业与代收站在大楼前维持秩序。池禺问了问代收,才知道事情的大概。原来是王家乡的亲属不满意公墓只赔他们三千元的举动,而且某些警察更恫吓他们不准闹事。
池禺大声说,你们不要吵了,吵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王家乡死了,我们也很痛心,毕竟我们都做过一晚的同事。这样吧,你们选一个或两个代表,与我们平心静气地坐下谈判,直到达成双方满意的结果,好不好?
你既然说曾经是家乡的同事,便应该为他出点力,帮他查明真相,他不能这样死得不明不白。我宁愿不要赔偿,但一定要知道他是因什么而死的。一个已呈老态的男人说。
池禺问,你是谁?
那个男人说,我是家乡的父亲,其余的都是我的亲戚。
伯父,你是真心解决问题,还是来吵架泄愤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解决问题吗?可是你们的负责人在哪里?这像是解决问题吗?
池禺问陈年事,陈队长,萧主任知道这事了吗?
陈年事把池禺拉过一边说,我刚才打电话给他了,他说很快便到。他还说,如果可能的话,把他们赶跑,不要把事弄大,声名不好。
池禺说,人家得不到合理的说法,怎么会让你赶跑呢?用了暴力,事情搞大了,更难处理。钱能解决的问题,又何必在乎那些钱呢?倘若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钱便没有效用了。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每一个人都有尊严,当尊严跑出来的时候,生命也只是一株寄生植物。
陈年事说,萧主任便是如此说的,我们也只有这样做。
池禺走回那十几个人前,说,大家安静一点,不如到管理大楼的厅堂内坐坐,等我们负责人回来与你们妥善处理这件事,如何?
那一群人便把高举的白色黑字横幅收了下来,跟着池禺进了管理大楼一楼的大厅内。陈年事拉了拉池禺的手,池禺说,如果出了问题,我负全部责任。
池禺与代收为王家乡的亲属每人倒了一杯水,安抚他们稍安毋躁,最好先商量好条件,等萧主任回来时,能顺畅地表达自己的要求。
半小时后,萧主任回来了。一进大厅,看见这样的场面,脸便拉长了。
萧主任问,是谁让他们进来这里的?
陈年事没有作声。
池禺说,是我。
池禺,你来公墓才多少天?难道你的职位比我的职位还大?萧主任显然动气了,觉得自己的权力受到挑战。
萧主任,我只是为公墓着想,本着息事宁人合理解决此事的态度来处理问题。如果你认为非要让他们全部站在大楼外面吵吵闹闹才是解决问题的合理方式,你现在可以让他们立即从厅堂内走出去。池禺想,大不了不干这份工作,难道还会饿死街头?
萧声夜说,既然你这样有把握,便全权负责这件事,但所有的决定我不拍板,你直接与方总联络。说完自个儿跑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池禺看萧声夜走了,一时也愣了。王家乡的父亲问他,那怎么办?不管了吗?
池禺说,伯父,保证没问题。我现在先与方总报告情况。刚才主任都说了,此事由我着手全权处理。你们放心好了。
池禺走出大厅,拨了方有数的电话号码。
方总,是我,池禺。
池禺,萧主任刚刚向我汇报了情况,你也忒大胆的,竟敢擅作主张。我现在问你,你有什么好方法摆平目下这件事?
我的意见是,给他们一定数量的赔偿。
已经给了他们三千元了,还想让我们赔他公墓一年的收入?
方总,我们现在不能刚想到眼下的小利益,得想想可能产生的后果。现在的人哪,不是以前的人,都是有知识的,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权利,更懂得利用媒体的力量。万一我们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天天来公墓扰攘,到劳动局里申诉,甚至从医院里把王家乡的尸体拉到公墓来摆放,那时势必会吸引传媒的注意,你说,到时公墓有多少力量来应付?公墓的生意还能做下去吗?
池禺,你想得太多了。昨晚,你也听到的,赵局与王所应承解决此事。
如果他们真能解决这件事,那么为什么这十几个人会来公墓要求合理赔偿?方总,小麻烦不能用小眼光来看待。钱能买到的生命,生命反而不值钱了。如果让他们意识到这一个道理,恐怕到时方总你付多多的钱,也不能赔偿人家无价的生命。任何时候都不能小看人的傲气,它一爆发,局面便不是公墓所能控制的了。
哈哈,池禺你还教训我哪,你真有胆量,不过听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好,就权当少去新龙城酒店吃一顿饭,你处理这件事吧。处理完后,也不用向我说赔了多少,直接找财务拿钱给他们。
我代王家乡谢方总的大量了。
谢你的狗头,好好的办,不要留下尾巴,否则隔三差五的来勒索,我不放过你。
是的,感谢方总的信任。
池禺回到大厅内,与陈年事他们说了方总的话。陈年事拍了拍池禺的肩膀,说,你果真有魄力。
池禺本想在大厅内商讨赔偿,但人多口杂,根本说不了话,便让王家乡的父亲选一个代表与他们到会议室里商量。王家乡的父亲选了他的一个弟弟与他一起作代表,池禺与陈年事带着他们到了会议室。
坐定后,池禺对王家乡的父亲说,伯父,事已至此,所有人都难过,也没有人故意让这件事发生的。应聘保安员的时候,我只看了家乡一眼,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想不到我们只做了一个晚上的同事,便阴阳相隔。这两天,我心里也为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好同事而难受。前一两天,公墓内对这件事重视不够,我代表公墓向你们道歉。家乡出殡的时候,记得通知我,我还要在他的面前叩两个头。
说到这里,王家乡的父亲已经想哭了,眼泪吧吧的掉下来,他摆了摆手,说,你有这份心,我知足了。
池禺继续说,伯父,我知道家乡在你心中是一个好孩子,世间的财富都不能与他相提并论,但为了让家乡隆隆重重开开心心地走,你说一个数目出来吧,你说多少是多少,我一分钱不减。还有,如果你认为有需要在清河公墓选择一块地方作为家乡的房子,公墓送他一套。
三万。王家乡的叔叔说,我们也知道这件事不能全部怪公墓,只是家乡福薄罢了。
太多了,二万吧。王家乡的父亲纠正了他弟弟的开价,家乡的死只是一场意外,清河公墓如果能出到这个数目,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同时,我也相信家乡是不希望在这个伤心地安息的,我们会另外为他找地方。多谢你的好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