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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放弃遗产

电话那头传来沙沙声,最后他说:“吴瑶三天前已经自杀。”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自己的耳朵。那丫头虽然疯癫,但我还不能把她与“死”联系在一起。她不是在万医生那里接受治疗了吗?怎么走得这么突然?

“抑郁症患者就是这样的。”哪怕是这般嘈杂的电话,我都能听见李喆的叹息声。

“还是赶紧通知老太太的家人来新加坡吧。”

“好。”

这一家子的不幸,怎么就集中在这么几天了呢?我边琢磨这事,边给薛维络挂电话。

这次挺争气的,一下子就通了。

我这头唧唧喳喳开说:“你让我带的东西送不出去了,吴瑶的奶奶没了。”

他那边却是一片沉默,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了一个回应,“嗯,我在忙,回头跟你说。”

听到电话挂断的声响,我憋着的一肚子的话又闷闷地落回肚子里,平白无故生出些惆怅。我突然很想知道他在做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和我说几句。哪怕不是安慰,是讽刺也好,总也能使我安心。

对于某些人,我们总是不经意地想要索取更多,总希望对方能多付出一些。这就是爱吧?是吗?

基于老人家在新加坡没有家人,我这个“快递员”俨然就成了半个亲属。去医院,签字,送太平间……老人家最后这段路程我一手包办了,只等着吴家人来料理后事。

我带来的衣服老太太没法穿了,回头可以烧给她带走。

燕子来医院找我,给我带了点儿水果。她知道我现在是什么都吃不下的,所以她自己先吃上了。我喜欢燕子这一点,她永远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对我而言,她在我身边,那就比什么吃的都强。

我们俩等在医院不敢走,总觉得这些事情应该交到家属手里后才算告一段落。我再次打电话给李喆,得到一个很不错的消息。他告诉我说,吴瑶的母亲已经办完了加急签证,机票也买了,马上就到。

我总算是松了口气。无论我跟这个女人有多少过节,现在也像盼救星一般,盼着她赶紧来。

晚上七点半,我和燕子在医院长椅上背靠背地坐在一起。她看她的书,我看我的。脚都弯麻了,人还没到。

不过也难怪,中国飞新加坡虽然近,但加急签证、买机票也总要耽搁点时间的。今天人能来就算是不错了,姓吴的那女人还算是有些手段的。

不过想想她也可怜,女儿和婆婆一周之内接连离世,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住。又一想,我在这里思前想后也是我没事瞎琢磨。她与我始终不能正常交流,因为她是破坏我家庭的第三者,我是我爸的坏脾气女儿,我们俩的哪次见面不是以吵翻告终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或者换种说法,因为她非常可恨,所以她可怜的时候我也只能不作为。

燕子可能是觉察到好半天我都没动静,突然问了我一个单词,“Nonprofesstional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指搬砖头的农民工?”

“什么民工啊,这里解释为非专业、外行的意思吧。一个律师对于财务来说,他就是Nonprofessional,而一个财务对于房地产投资也是外行。你这英文怎么学的?”

燕子说:“我逗你呢,这个是我们班同学上课时候闹的笑话,好不好笑?”其实燕子总这样,她看不惯我严肃的样子,我闷着不出声,她就觉得我有事。

“那我也有一个笑话,关于英国大本钟的Big Ben。我实习时候,有个领导把它翻译成Big Stupid Clock……”

“哈哈哈!Big Stupid Clock……”燕子大声笑。

“小声点儿。”

燕子简直是活宝,全天候的乐天派。

“妹子,干吗呢?”我手机上忽然收到一条由唐波发来的消息。

他也知道我对他没那个意思,可他没事就喜欢骚扰我一下。有时候发的是笑话,有时候发的是朋友间的八卦,我有空了就会回他几句,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这样的。唐波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过,他不是什么一往情深的毛头小子,只不过,他可能是在开会,被困在办公室里一时无聊。至于唐波有没有跟其他女孩子混,大毛他们经常会向我告状。他们认为我是唐波的正主儿,其他野花野草必须靠边。

我给唐波回短信,“吴瑶的奶奶没了,我在医院守着呢。”

唐波直接打来电话,“妹子,你说什么?她奶奶也走了?吴瑶刚自杀,追悼会昨天才开的。我想你不待见她们也就没跟你说。”

“我知道了,李医生说了。”

“呸,我都不稀罕说那姓李的小子!妹子你给我离他远点儿。就说昨天老吴家的追悼会吧,他可比人家亲侄子亲侄女都出力,跑前跑后的,说他是吴家的女婿都不过分。妹子你回来我要好好跟你说说,这种人不能跟他。”

“哦?”我也没觉得李喆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我问唐波说,“我不明白了,为什么吴瑶姓吴啊?”

“小时候父母离婚了呗,她跟她妈姓了。你就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对哦,她不是二十四小时有看护的嘛。”

“有看护是没错,可一阶段治疗后她非要回家去住。她抑郁症发病起来,谁都拦不住。她半夜跟看护说要上厕所,结果在厕所里用剪刀刺入心脏自杀了。”

“啊?够狠的。她哪儿来的剪刀?”

“她自己偷偷藏下的呗。这丫头真是一心一意地求死,阎王催的,没辙儿。不说了,你在那边接电话挺贵的,回来请你吃饭啊,挂了。”

我也曾经看过一篇相关的文章,说抑郁症患者自杀的高峰阶段是凌晨。在此之前,他们可能有一两周的恶化期。不过作为专业人士,万医生应该比我更懂得这些,怎么就让吴瑶回家去住了呢?

不过,回想起那天在办公室里的情景,吴瑶的母亲坚持说要赶紧治好,治不好就转院,或许这事情是万医生也无可奈何的吧。

“是唐波那个臭小子吧?嗓门大得像跑火车。”燕子问。

“是啊,这么大嗓门还能有谁?”

燕子咕噜了一句,我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似乎在说嫉妒我。

“什么?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流氓菲你上年纪了,幻听了,哈哈。”

“哦……”

吴瑶的母亲着了一身黑纱,手臂上有个创面,用纱布包了起来。她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并没有一下子不成人样。她戴着厚重的黑墨镜,遮去了眼眶,嘴角发了溃疡,脸颊边因为上火长了一些红色的痘子,类似于年轻人的青春痘。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中年男人,脸孔都挺类似的,可能都是老人的亲戚。

她见了我,却问燕子:“老太太人在哪里?”

燕子把我们送医院的单子都拿给她看,并告诉她太平间的位置。

我们俩刚要走,就听吴瑶的妈妈在问医生:“老太太有没有留遗嘱?”

我和燕子对看了一眼,觉得这地方待着也没意思了,于是收拾书本,赶紧走人。

一路上,燕子嘟囔说,做人怎么能这样呢?人还没入土,怎么能这么快就问遗产。

在我看来,老太太也没有什么遗产好给的。不就是一个铁皮屋子吗?看上去也没有多少钱。只可惜了屋前屋后的果树,没人浇灌,估计要枯死了。

我俩在路上溜达了一阵子,同时觉得饿,于是就近在街边小店里吃了两份福建炒面和肉骨茶。燕子想吃豆花冰激凌,可这家店没有。

吃饱之后,我们俩又沿着街边逛去。有一家本地设计师开的小商店正准备打烊,我们赶紧冲了进去。里面卖的小饰品从耳环、手链到戒指应有尽有,款式很是特别,颇有民族风情。我俩一下子选了七副耳环,出来的时候还意犹未尽。

隔壁还有一家专卖香薰的小店,可惜晚了一步,已经关门了。我和燕子隔着玻璃看里面小瓶装的精油和香水,那些香水的味道我们不得而知,只是光看小瓶子就觉得特别漂亮。

“哎,流氓菲你真没出息,遇到点儿什么就拿购物来发泄。”

我用鼻子哼哼,“别说的好像没你的份!是谁刚才把最后一块钱都掏出来买了耳环?”

满街没有几辆车驶过,出租车更是一律挂着“HIRED”的标志。燕子疾走几步,在我前面扭成了“8”字型。看着她张开双臂迎接黑暗的快活样子,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坦。我们并不急着回去,一前一后地在街头游荡。

对街也有一对年轻人,他们越过马路问:“哪里有巧克力鸡尾酒?”

燕子看表说:“Zouk还没关门,赶快去那里!”

直到我们俩晃得精疲力竭,回到燕子的住处洗澡准备睡觉时,她忽然又冒出一句,“我后悔了,应该多买条手链的,不知道明天去还有没有了。”

我说:“没出息,赶紧写你的论文去。”

半夜,我拉了一回肚子,燕子却完全没事。紧接着两个小时内,我又拉了几次。燕子取笑我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肠胃和肠胃也是不一样的。

我拉得四肢脱力,在床上只剩下哼哼。燕子可算是发了慈悲,起来找了点儿药给我灌下去,之后我才又睡着。

“流氓菲!起来看晨报!”

“看什么报纸,我要睡觉。”我心想,你都知道我半夜那些事,干吗现在叫我起床。

“快起来,你成亿万富婆啦。”

“鬼扯。”

“起来啦,就看一眼,起来啦。”燕子把报纸直接盖到我脸上。

我嘴唇发干,死死地闭着眼,“闹什么啊!”

这篇中文报道的标题是:“八旬老人寡居三十年,亿万遗产留给有缘人”。

我拍开报纸翻了个身,“这老人真想不开。”

“你看内容,你仔细看。”

我又不情愿地翻回来,把那团成一团的报纸拉到鼻子下面看内容。

其实里面是一封由国际著名律师事务所——美国诺华律师事务所刊登的律师信,并附有一份公开的遗嘱照片。内容是一名叫杨金花的新加坡籍华裔女士在十六年前留下的遗嘱,说她要把她所有的财产留给她孙女。如果她孙女因为任何原因无法接受遗产的话,她就把她的财产留给第一个发现她遗体的人。

我拍了一下报纸,“杨金花不就是——不就是——”

“对啊,就是吴瑶的奶奶啊!”燕子特别兴奋,“吴瑶死了接受不了遗产,你是第一个发现她遗体的人,所以流氓菲你发大财了!”

“等下等下,下面还有评论的。”

我认真地念着小字:“本报讯,老人的孙女于四天前因抑郁症自杀,老人的遗体是昨日在乌鹤岛被发现的,老人的死亡时间还无法断定。如果说老人的孙女在老人之前死亡,那么遗产就会归发现遗体的人所有。换言之,老人的孙女要是在老人死亡后才自杀,那么遗产仍旧归老人孙女的遗产继承人所有。”

我说:“你看你看,都是白搭。反正我也不指望天上掉什么遗产。”

“也是,呵呵。”燕子把报纸收了起来。收着收着,她又说,“还是不对啊。万一,我是说万一——老太太才死了两天,这财产不就是你的了吗?”

“算了吧,老太太穿破衣住破房子,她能有什么财产?估计是搞错了。”

“也是哦,你继续睡吧。”

我的回笼觉被几通电话搅得支离破碎。

先是我爸妈问了问这边的情况,盘问的重点落在是不是我发现了老太太的遗体上。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们心满意足地挂了。再就是我那几百年都没出现过的二叔——虽然叫二叔吧,可他是二爷爷的儿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拿到了我的号码,第一句话就问我能不能拿到遗产,要拿的话能拿多少。听了我的一番解释后,他仍旧半信半疑,好像没怎么明白。

随后还有两家新加坡媒体嗅到了我的踪迹,希望给我做个专访。可我这辈子还没上过电视,我可不希望借此机会成为全世界人民的饭后谈资。

最后是重头戏,吴瑶的妈妈粉墨登场。那个女人一开口就没有好话,她让我别做梦,想都不要想他们家的财产,一分钱也别指望能拿到。

燕子摔书,“晕哦!这些人吵死啦,八字还没有一撇啊!”

我还挺乐呵,盯着天花板,想起一八四八年加利福尼亚那一触即发的“淘金热”。据当时的记载称,农民们典押田宅,拓荒者放弃开垦地,工人扔下工具,公务员离开写字台,甚至连传教士也抛弃了他们的布道所,纷纷前往加利福尼亚。这两天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真像是一场变相的“淘金”。老太太的遗产俨然就是一座诱人的“金山”,而我很幸运地成为发现它们的“征服者”。有人拿着铁锹来,有人拿着脸盆来,无非是想在我这里分到点儿什么。

那姓吴的女人还真是可悲,她就如同一条忠犬,死死地守住那些财宝。早知道是这样,她为什么不能对老太太好点儿,哪怕好一点点呢?多来陪陪她,那么这些金子不就是她的了吗?哪还轮得上我这样的外人来凑热闹呢?

从小,我就没学会拾金不昧。扑棱棱长这么大,终于有机会被钱考验了一回。

不过这一次不是什么五百万的双色球彩票,这笔不明的遗产来头太大了,熏得我的头有点晕,眼皮有点跳。

但我还是对它的来源心存疑惑。老太太的屋子总共也就巴掌大,她要真有上亿的资产,会放在哪里?挖个坑埋进土里去吗?那这些钱也得铺满一个小山头。

我替自己倒了杯水,从燕子的书架上抽了本时尚杂志来看。

这种书无非是介绍这一季的名牌首饰、包包、裙子、化妆品的。以前总觉得这些奢侈品离我很遥远,用我姥姥的话说,穿过高粱地还有十多里路呢。可我转念一想,我要是真有钱了,买这些还不跟玩儿一样?

都说贪念是一种罪,我也就是想一下,过过干瘾总没错的。

燕子看了一会儿书,又问我:“那遗产……不会是真的吧。”

我叹气,“谁知道呢。”

“流氓菲,你要是真发财了,你会做什么?”

“那还用说?马上上街买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

“真出息。那你还不如一脚阿迪一脚耐克来得拉风。”

“可以考虑。”

“考虑你个头啊——”燕子拿鼠标垫拍我,“我是说真的啦,你想想,你要是有那么多钱,做点儿什么好?”

“上街买个馒头铺子。”我磕巴了一下嘴皮。

“那还要买个奶茶铺。”

“要不再买家中餐馆?”

“再买个蛋糕店。”

最后我们达成一致,“买个彩票投注站吧,专门给自己发彩票……”

“没出息的!”

说完这句,两个人相视而笑。

对嘛,我们就是没出息,我们也不指望自己能有什么出息,更不指望能当上富豪。有吃有喝就足够了,偶尔能逛个小街,奢侈一把,那就值得高兴三五天呢。

新加坡的午间常伴有雷阵雨,通常是日光还在前面铺路,雨水就不期而至。我们为了犒劳自己,冒雨去超市买了一只烤鸡、两份土豆水果色拉和半箱汽水。燕子说,在这里过年也就这待遇,最多加份饺子。

我们俩踩着水一路跑跑躲躲,打老远就瞧见了李喆。

之前我给他的短信中留了燕子的电话和地址,当时也只是这么一写,从来没想过他真会来。他看上去是刚下机场线,行李只有一个小背包,上面还挂着随身行李的红色吊牌。

他弯下腰,以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向邻家孩子问路。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轮廓匀称,下额角的线条也十分柔和。

我从没觉得李喆不帅或是不温柔,对我而言,他是完美的,可我和他之间恰恰少了一种最原始的化学反应。这可能不在于他帅不帅或者是做不做饭,荷尔蒙和基因在我们相遇的第一刻开始,就决定着我们能否互相吸引。

“李医生。”我扬手招呼。

走近了才看见他的眉棱上鼓起一个小红点儿,好像是体内上火的前兆。我刚想要调侃他一下,又觉得不太合适,毕竟我们俩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嘛。

李喆直起上身,唇边绽开一个微笑。他迎来上,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汽水,替我掸去肩头的雨珠。

“不去开门?”

我这才想起我们都在门外呢。

脱鞋,进屋。

他放下背包洗了手,我倒了一杯汽水拿给他解渴。话说我和燕子准备艰苦朴素一点儿,直接用手撕烤鸡吃,反正我们俩谁都不会有这个闲工夫去切,那么,谁也不会嫌弃谁。可李医生就不同了。在这方面,他生来就是讲究人,看不惯两个懒人的懒办法。他卷了卷袖子,勉为其难地替我们把鸡切成适合的大小,然后用醋和蜂蜜调和成配料。

东西经过他的手就变神奇了,一只超市的电烤鸡陡然飞上枝头,成为酒店级的菜肴,真是不佩服都不行。

我们邀他一起吃电烤鸡大餐,他特别遗憾地说,已经在飞机上吃过了。

燕子啃着鸡腿感叹,现在的飞机也真是的,动不动就配餐,一点儿都不节约成本。而我却在吃鸡之余,偷窥了李喆的手指。

他的手指真养眼,一动不动,就这么稳稳地放在我刚才翻过的那本杂志上。指节褶皱的地方特别干净,指甲又修得一点儿边角都没有。我不知道我离开的这些天,这双手经历过什么,是吴瑶冰冷的手指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李医生怎么会来?”

“最近有些闷,所以也想出来透透气。”

燕子的嘴角飘过一丝笑意,随即又埋头大口吃鸡。

别说她不信,我也没相信。不过,不信也没必要追究。麦兜说,闻鸡起筷。我喜欢这样的生活状态。

李喆盯着我的眼睛看,“你想什么的时候会这么发呆傻笑?”

“麦兜。”

“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猪猪肉肉’吗?”燕子吸了一大口汽水。

“不是,是闻鸡起筷!”

李医生完全没有跟上我们的节拍。当然,我也不能指望他这样的大好青年没事就用台湾腔对我们说“哇,你的friend怎么没有腰啊”之类的话。这些幼稚的——或者说看上去幼稚的东西,还是留给我们这些疯疯癫癫的女人好了。

他说:“吃完饭,我陪你出去走走。”

他真不了解我。一般的情况下,我吃完就得犯困。睡饱了才有机会出去散步是不是?

威士马广场(Wisma Atria)是引领时尚潮流的地方,虽然我一个接一个打着哈欠,但还是陪李喆出来逛街。毕竟他才到,应该四处看看。

我们在岔路口停了一下,见几个小伙子穿着奇异的服饰在跳街舞,还有土著人摇头打鼓。

他看上去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我建议你……放弃继承遗产……”

这次说再见

将成永远

爱情和明天

将会换上不可测的脸

谁能赢得时间

背叛了从前

再也不能后悔

这次说再见

何时再见

我回头,“什么?”

“你可能不理解,但我觉得,你不需要这笔钱。”

“可我没明白为什么。我是说……我是说……我连有没有遗产都不确定,来龙去脉都根本不知道。”

“如果是我,我会认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卷进来,对你只有坏处。”

鲁迅先生说,中国人不疑自己的多疑。在很大程度上,我知道李喆是为了我好。他可能是想让我知道,无论财产是多是少,只要我主观上想从吴家拿到钱,那就必然会引起一系列的不满。可我终究阻止不了自己去怀疑,怀疑李喆会不会是在替对方当说客。这种想法一旦抬头,似乎就没有办法遏制。

我说:“你让我考虑一下。”

翡翠岭路边搭起一顶顶红色的帐篷,虽然过了饭点儿,游客们依旧聚在这里,喝啤酒吃海鲜。

我扯了张笑脸,招呼李喆赶紧去占位。我没给他说“不”的机会,自己立刻跑去买啤酒。

新加坡热销的啤酒品牌似乎总和动物有关,不是虎牌就是狮牌。我左挑右选拿不定主意,究竟是虎牌还是狮牌,真不好选。

我和李医生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喜好我却知道的很少,几乎停留在空白。我只知道他是个随和的人,吃什么东西都无所谓。可真要说喜欢什么牌子的啤酒,爱吃甜的多一些还是辣的多一点儿,我是真的不知道。

既然选不出来,我干脆各拿了两瓶回到座位上。

对街有一对俄罗斯姐妹在弹吉他。她们很逗,用英语写了块大大的牌子——“No money but wine”(要酒不要钱)。在我看来,幸好写的不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两姐妹之间还有分工,一个弹吉他,一个唱歌。吉他的盖子敞开着放在地上,路人要是喜欢,可以往那里扔钱。可既然她们要的是酒,也有人会特地买了啤酒拿过去放在里头,甚至还有托盘里盛着威士忌。

李喆聚精会神地看,我觉得他的眼睛是透明的,每一根睫毛都流露出对她们的欣赏。

他对我说:“这样的生活很好,不是吗?”

“不就是卖艺嘛,没觉得多好。”我有些不以为然。

“可你看她们唱得这么高兴,而且可以喝到免费的酒,有什么不好的?”

“或许吧。”

“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不过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的好。吴瑶死之前,其实发生过一连串的反常情况。”

“比如说?”我正视他。

“屋子里经常莫名其妙有很大的响动,说不上来是什么声音,像轻微的爆炸,但是没有看到爆竹之类的东西,也没有烟味。”

“你亲眼看到的?吴瑶就是因为这个病情恶化的?”

“没,看护的护工说的,但她也没亲眼看见。”

说了半天,敢情又是捕风捉影。

其实李喆今天绕来绕去,无非是想说服我放弃吴家的遗产。他先是正面劝说,又借了唱歌的姐妹给我描绘出无欲无求的美好生活,最后还以吴瑶的事情,旁敲侧击地恐吓我。

我对他有些失望。这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李喆吗?或者说,我对他根本就不了解,也无所谓深交。

转念又一想,顾菲菲啊顾菲菲,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人家李医生也是为了你好,怕你被盯上了,回头遗产没拿到自己还蚀把米,你怎么就不识好人心呢?

我暗暗骂自己,瞎琢磨也要有个限度,不能冤枉了好人是不是?

“菲菲你不要犹豫了,我已经把自愿放弃遗产的申明书带来了,就在我包里,你晚上就签掉吧。”

我说:“好。”

其实说出来也没啥不好的。在他来之前,我对这份遗产也没有志在必得的决心。既然他这么反复劝我,我还是相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好”字说出口,人也轻松了不少。只是我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估计要失望了,其他也没啥,日子还是这么过呗。

李喆倒是比我激动,端着啤酒杯子的手猛颤了一下,“你……说什么?”

“好。”我斩钉截铁地又说了一遍。本来就是一场梦,八点醒和十点醒貌似没啥分别。话说我有那时间想着天上掉遗产,还不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琢磨人类啥时候能移居火星呢。

“好。”李喆也重复了一遍,好像是在我那个“好”字上加盖公章。

我懒懒地伸了伸脖子,把手中的啤酒喝尽,留下的,能留下的不过是沿着玻璃边往下淌的泡沫而已。

我们俩沿着原路走回去。李喆难得话这么多,他说等我回去了,他妈妈和姥姥想见见我,又说起他们家新研发的一些小菜,玉米番茄排骨汤和虾仁炒豆腐。

我想我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在我看来,我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绝对没有再去见他家长的必要。

我说:“我看我们也不是十分适合,要不,就这么算了好不好?”

原来只有把话说出来,才觉得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李医生居然没有惊讶,他只是恢复到之前的平静。

他埋头走了好半天才说:“其实我也知道,那几天我就知道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陪着他往前走,看那些不知名的树木从我们身边向后退去。

李喆订的是四星半的Carlton酒店,从我们现在这个位置,打车过去只需要五分钟。

他走的时候留了一式三份的申明书给我,我粗略看了一下,格式显得有些简单,不过内容栏很明确——个人信息、自愿放弃的财产项目、财产数目以及最后的签名处。

个人信息我当然会填写,但是财产信息那栏为什么也是空着的呢?是财产没有确认,还是不知道数目多少?

我叹了口气,把它们卷了卷,弄成筒状攥在手里。

直到我回到燕子的住处,才知道今天的访客远远不止一个。燕子正拿着扫帚往外赶他们呢,扬了一走廊的灰。她一见我就猛使眼色,赶紧同我说:“流氓菲,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看这些倒霉样儿的。”

燕子家没有正式的饭桌,吃饭学习都在一张书桌上。那上面本来堆着的参考书是燕子写论文用的,不知道是谁把那些书歪七八糟地扔到了地上,现在赫然摆着三份放弃遗产的申明书。

这东西与我手里的格式完全一样。

我一见这架势就脑门发胀。我天生是头倔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李喆苦口婆心劝我,我一皱眉也就把这些给签了,但吴家派来这许多人要做什么?逼着我签字?

面前这三个男人叫什么名字我还真不知道,一个肥一点儿,两个瘦一点儿,都是方脸秃瓢,长相有八分相似。我只知道他们是吴瑶家属,昨晚在医院见过,其他的一无所知。至于他们为什么来也好猜,这白纸黑字放在桌子上,多明显的目的啊。

他们见我回来,似乎放心了不少,不再探头缩脑一脸的贼模样,脸上居然有了笑容,一开口就提签字,“大家都是爽快人,也甭多废话了。不就签个字嘛,签了一切都好说。”

燕子饥不择食,抱了几本厚重的书,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他们身上扔,说话比我还横,“签什么签?还不滚!真是的,莫名其妙。”

楼梯口也有人发声,“对,就是这三个人啦,就是他们骚扰这两位女士。”

几个黑胖的新加坡警察闻言立刻一拥而上,拦住了吴家的三个男人。

我见了说话的那个人忍不住抿嘴而笑。

薛维络还是那个薛维络,只不过他戴了一副超大的太阳眼镜,上身穿蓝底印花短袖衬衫,下面是米色大裤衩。在新加坡街头,这样的打扮比比皆是,可对于薛维络来说,这无异于一次着装突破。这叫什么呢?波西米亚风格还是夏威夷风格?他薛维络竟然也能穿夏威夷风格。

警察腰间的对讲机一直在刺啦刺啦地响,这些大个子可真不含糊,掏出小本子,板着脸记录,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把这三个男人铐走。

燕子放下扫帚,扬扬得意,“牛吧,现在让你们牛。”

我故作轻松地对薛维络说:“你来了?”

他推了推眼镜,“小姐啦,我们认识吗?”

他想让我怎么回答?我们非但认识,而且……

算了,他喜欢装腔作势也不是头一回了,由他去吧。

我从没怀疑过薛维络是个十足的无赖,比如现在,他正用含糊不清的中文对警察讲这三个奇怪的人是怎么骚扰两位女士的,而他又是如何见义勇为,拔刀相助的。他那口标准的普通话瞬间就有了夹杂不清的腔调,每说一句话开头都是:“你们知道的啦——”左一个“啦”右一个“啦”,“啦”得我胃里不舒服,很想吐。

警察十分配合,可以说很捧场,他说什么他们都点头。我猜想,如果他是新加坡公民,他们是不是立即就会颁发一个荣誉勋章给他?

当他从头“啦”到尾,总算把事情讲清楚时,吴家那三个男人居然就蔫了,呆呆地你看我我看你,似乎没从这英雄救美、见义勇为的故事里找到自己的定位。

然后,吴家那个胖一些的男人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不是这样的啦。”

我和燕子立刻笑抽在地。他们已经被薛维络带过去了,舌头打结,连说话都变了味道。

这些人的普通话本来就不标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口音,总之听起来怪怪的,应该还是偏南方的乡下。现在这么一来更是滑稽,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估计是被薛维络绕糊涂了。

薛维络居然还有心更正他,“怎么不是这样的啦?你说,你说啦。”他嫌我和燕子的笑场破坏气氛,居然还呵斥我们,“姑娘们不要笑,不要笑啦,跟警察说说清楚啦。”

这场闹剧维持了半小时才结束,警察“护送”这三个人离开燕子的住所。他们居然说要是这些人再敢来,就以“骚扰罪”逮捕他们。警察说的时候非常严肃,甚至把本小区的保安也叫来一同旁听。

我和燕子低着头手拉着手,以受害者的畏缩姿态站在一边。说到底还是薛维络高明,这真的不是玩笑,这是利用法律手段保护自己。

他们离开的时候薛维络也一起跟着出去了,只是隔了一会儿,他又大大方方地回来了。他一进屋就劈头盖脸地骂我,“你还有脑子吗?挖出来我看看,有没有猪脑子那么大!”

燕子赶紧看表,“哟,我晚上还有一个自习。”然后麻利地穿鞋摔门跑了。她居然把她家留给了我,原来在这种情况下家都可以不要的。

我立得笔直,听薛维络训话。

“你说说你,还把这种申明书拿回来!拿回来做什么?你要签字?你脑子被驴踢了你签字!”

“我……”

“别插嘴,我还没说完。你究竟想什么呢你!姓李的医生花言巧语几句,你就真签字啊?要不是我赶来,你就签六份了!你倒好,给他们双保险。你知道你这六个字签下去是多少财产?”

“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签?”

“我……”

好吧,我无话可说。他永远有压过我的气势,这也不是我今晚挺挺脖子就能解决的事情。可我真不知道这代表着多少财产,真的会有上亿的财产吗?唬人的吧。

“你听好了,那是三个亿!包括固定资产、股票、债券和借款。”

“这么多啊——”我忍不住吸气。可是,就算告诉我有这么多,我也觉得这不是我的东西。

“这里头还包括你父亲那个私立医院的股份,我们家族的企业股份等等。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签了?也不征求一下别人的意见!你有什么资格处分这些东西!”

“可是……不是说如果吴瑶死在她奶奶后头,财产就归吴瑶所有吗?”

“已经确认过死亡时间了,财产无疑是你的!美国那边的律师很快就会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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