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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画中人风波

我爸啪的把报告扔在地上,“都给我住手!这是医院!”

李喆眼见着我被我爸撵了出来,然后院长室的门在我身后重重地砰一声关上。

我像一只斗败的小母鸡,孤独地站在门外,耷拉着脑袋垂着手。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会碰钉子,连缘故都没有问,直接牵着我走,我也就由着他这么做。

一阵阵的心酸像海水般暗涌。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我爸左手牵着我,右手拉着娟子,我们三个蹲在泥人摊前,看师傅捏唐僧。我嚷着要一个猪八戒,娟子笑我,说只有丑孩子才喜欢猪八戒。我爸摸了摸我的头,逗我说,还是菲菲聪明,猪八戒耳朵长肚子大,买回家也不吃亏。

那个幸福的时刻就这么定格在记忆里,现在剥出来,色彩还是那么鲜艳。只是记忆终究是记忆,现实给它泼上了一抹灰色。

我们这个家,在失去娟子的那一刻就失衡了,幸福的天平不再倾向于我们。我恨娟子,我知道我没有这个资格,但我还是恨她带走了一切的爱和光明。

无论报仇的结果是什么,家已然形同虚设。

李喆的车技真是欠佳,他踩刹车的力道太大,没走几个路口,就把我颠得够戗。如果我知道他开车是这样,那么我死也不会放薛维络走。

在路过一个瓜摊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李医生,我想下去买个瓜带回去。”

他靠边停车。

我推开车门的时候,觉得是升天般舒服。蹲在花坛边干呕了半天,胃里才稍稍缓和。

这家卖的瓜挺新鲜的,藤都是碧绿色的,看着就养眼。我拿起一个拍了拍,正好,还没熟过头。

李喆对我这个动作很好奇,“你会挑瓜?”

“你小看我呢。小时候我们家都是一麻袋一麻袋挑西瓜的,那时候没有冰箱,只能放在井水里,冰一冰晚上提上来吃。”

我指着这一溜的西瓜问他:“你说哪个好?”

他看了半天才点了个歪的,“歪瓜裂枣,那就是歪的甜。”

我被他的举动逗乐了,“不歪的也甜啊,还是让老乡替我选一个吧。”

卖瓜的老乡拿起一个就称,“这个好!”

付了钱,李喆把瓜放进后备箱。我趁机钻进驾驶室,火速系上保险带,“还是我来开吧,你车开得太晕。”

他没说什么就坐到副驾的位子上去。比起薛维络来,这位李医生好说话一万倍了。

我打开CD机听音乐,他的盘里居然存着《剧院魅影》的原声大碟,还是莎拉.布莱曼的版本,这让我很欣慰。至少在欣赏水平上,我俩达成了共鸣。

借着Think of Me的咏叹调我问他:“有没有让你一生都觉得难忘的歌?”

“‘一生’这个高度太高了,喜欢的东西一直在变。不过,我确定有我一生都难以释怀的人。”

“哦?”他是在暗示什么?他有难忘的情人?

“因为我的过失,曾经断送了一个年轻的生命。”

“医疗事故?”我知道医院里每天都上演着这样或者是那样的不幸。

“就算是。”他没有再说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的叹息。

下面这一首,是我最喜欢的曲子《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这也是莎拉.布莱曼各项演唱会的保留曲目,戏里的女主角迷茫地来到她父亲的墓前,希望音乐天使能为她指引迷津。

“望穿秋水,盼你重握我手,

泪眼蒙眬,恍惚就在身旁。

多少次凄然梦回,长夜孤灯,

猛回眸,你却鲜活如昨。

只盼重聆芳音,

奈生死茫茫无计,

纵有梦中相伴,

徒留空枕泪痕……”

都说戏里的“魅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可这个世界上,我们时时刻刻都在跟魔鬼做交易。甚至我们本身就在扮演魔鬼的角色,有意的,或是无心的。

我问李喆:“去吃什么?”

“你的脸被抓成这样了,还能吃什么?只有去鸡粥店和素斋馆。”

“就鸡粥吧,里面好歹有鸡,我不吃酱油就好。”我对素斋完全没有念想,无论他们的素火腿做得多么逼真,那究竟是不顶用的东西。

市口第一家鸡粥店在装修,第二家鸡粥店歇业了,第三家鸡粥店强势反弹,成了比萨外卖了。

我和李喆你看我我看你,觉得这世界玄幻了。我只能感叹我的人生,或者换一种思路,是李医生的运气完全不行。

我伏在方向盘上,瞪大眼睛问他:“现在怎么办?鸡粥店彻底瘫痪了。”

“那就拐去市场,买只鸡回家做。”李喆摇着头如是说。

他说的是一只活鸡?我顿时有了精气神儿,“那么谁拔毛?”

“我。”

“那么谁剁鸡?”

“我呗。”

我似乎已经闻到了隐约的鸡肉香味,“那么你说谁来烫鸡肉?谁来调蘸酱?”

“你这么问,难道是你想做?”李医生对我逼迫式的提问方式不太适应,他居然天真地以为我要帮忙。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等会儿什么都不用做的事实。”我立刻乐颠颠地把车开去集市。

男人最英武的时刻,无外乎是在厨房忙碌的时刻。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外,搂着西西看李喆做饭。

我大声说:“我的鸡粥里不要姜丝!谢谢。”

他边切着配料边回头说:“好。”

薛维络出手挺阔绰的,给我找的房子居然是一室一厅的小套间,外带一个挺敞亮的阳台。虽然这公房不怎么新,可我已经十二分地满足了。

而且,房东太太还给我送了油、盐、酱、醋等一些调料,我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心安即是家,这是我追求的人生哲理。刚才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把我的任务定格成“只洗碗不做饭”,而李医生则沦落到“要做饭还要帮助洗碗”的悲惨处境。

看他切菜的姿势就知道他是个行家里手。四根指头弯曲起来抵住刀背,下刀的时候急如闪电,一气呵成。再看他切好的姜丝,比我那头发丝儿都粗不了多少。

他用纱布裹住这些姜丝,连同蒜蓉一起放在小锅里熬料。这么一来,既满足了我吃不到姜的要求,又能熬出姜味来去腥。配料里他没有放酱油,换成了六月鲜。

西西闻着锅里的味道,不住地舔着小粉舌头,想从我怀里挣出去投奔李喆。

我知道这小子也馋了,真是只没用的小家伙。我拍了拍它的脑袋以示警告,“再闹,再闹不给你吃。”

“你跟一只狗较什么劲?”李喆往蘸酱里加了白芷。买的时候他教我说,这种香料可以使肉质鲜嫩。

不知道是不是美食至上的心理在作祟,我觉得他的背影简直是酷极了。女人的美是妩媚的柔美,而男人的美则是刚毅的线条。从正面看,李喆就是个温文的白面书生,可他的背部很有整体感,肌肉一点儿也不扁,能看得出是经常锻炼的健康体格。

我放开西西,任它在李喆腿边摇头摆尾,尽它所能地讨好,自己洗了手回到屋里来摆碗筷。

薛维络在某些事情上挺幼稚的,他给我买了全新的碟子和碗,可居然是卡通图案的,上面不是米老鼠就是白雪公主。我都怀疑,以我这把年纪用这样的餐具,会不会被人当成是青春期延迟。

更夸张的是我的被子。我确定那也是他新买的,我都能看到吊牌被扔在床头的废纸篓里。那被子是迪斯尼六十周年献礼的产品,上面有迪斯尼全家福。而我的枕头则是《狮子王》里头的彭彭和丁满。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在他车上我听的那首歌,难不成从那天开始,他就认定我是个卡通迷?或者认为我是心智还停留在少儿阶段的劣质品?

李哲拉长声调说:“可以吃了——”

我赶紧去帮忙端饭菜。

他下手真快,一碟白斩鸡,一锅鸡汤熬的粥,居然连黄瓜都拍好了,还拌了个腐竹。西西一瘸一点地蹦到椅子上,一头扎进我怀里来。它不敢把脚搭在桌子上,只把脑袋伸得老长。

我夹起一筷子鸡肉塞进嘴里,惹来西西哼哼哈哈的抗议。

我记得法国厨师Claude说过:“菜肴的制作是一种艺术,而不是浮华的东西。很多时候,它反映了一个厨师的心。”其实不光是女人可以通过美食抓住男人的心,依我看来,男人也完全可以通过美食抓住女人的心嘛!

李喆问我:“好吃吗?”

我说:“第一块吃得太快了,没吃出味儿来。”

李喆边替我盛粥,边挤对我说:“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时候,好像也有这么一句台词。”

活杀的童子鸡肉质十分鲜嫩,而且他的蘸酱不咸不淡,有一股子清香味道。我连吃了三筷子鸡肉后才低头喝粥,西西已经用爪子挠我的袖口了。

李喆拣了块骨头递给西西,“你妈是顾不上你了——”西西立刻放弃了对我的攻势,直接投入了他的怀抱。

我不服气,“哼,它是‘有奶便是娘’的典型代表。”

李喆夹了一筷子腐竹放在我的粥上,“哪有人跟狗赌气的?要不要看电视?”

我忽然觉得很滑稽。明明是我的屋子,我没给人家倒过一杯水,没递过一双拖鞋,反倒是他体贴地问我要不要看电视。我安慰自己说,我也是头一遭来,还没适应环境,然后我们俩凑在一起才把遥控器给找着。

我啃着鸡脚转了一圈台,“F1年赛回顾、WRC、摩托GP,看哪个?”

“你不能看点儿适合女生看的东西吗?”

“你是说喜羊羊吗?”我知道我现在一定是一脸无辜。

“算了,你还是看赛车吧。”

“嗯,那就看摩托GP。”我阴谋得逞地定格在早就选好的电视台上。

小飞侠罗西最近遇到对手了,在意大利这块风水宝地上他都没保住他的连胜,输给了斯通纳和队友洛伦佐。我越看越牙痒,索性嘎嘣把电视给关了。

李喆低着头收拾桌上的碗筷,忍不住笑我,“哦,我算明白了,你不是在看比赛,你是在看人。”

“那是!如果F1没有Kimi, 摩托GP没有罗西,那对我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看帅哥夺冠才是硬道理。”想了想,我又补充,“前提当然是如果有帅哥给做饭,还能看帅哥夺冠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我看未必是这样。”李喆将筷子摞在碗面上,探过身子来抚我的刘海,“有没有人提过,无论在笑还是在玩闹,你的眼神时时刻刻透着一种与表象截然相反的沉静。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有什么样的长相,恐怕都不能真正落到你心里去。”

我的内心仿佛一下子被人剥开,像一颗青皮的荔枝,忽地见到了莹白色的瓤肉。

我无措地捋了捋头发,最后将目光定在一套老泥的茶具上。

我说:“我改变主意了。你洗碗,我来泡茶。”声音较之平日低了许多,几不可闻。

他转身去厨房的时候,轻叹,“你在逃避?”

我煮水的时候强迫自己凝神静气。他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他才见过我两次,有什么资格说长道短?这一定是当医生的职业病。

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端着茶盅看袅袅而上的热气。

李喆擦干手坐到我身边,我把手里的小盅递给他,自己又端了一杯。

“你能不能让我靠近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略带磁性。

“多近?”我干笑着侧过脸,我们俩彼此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他温柔地吻了吻我的脸颊说:“我有的是时间,我会等着你。”

我想,感情对于我来说最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三年前娟子的离开,一并带走了我被爱与爱人的权利。我骗自己说,我压根儿没有活在她的阴影之下,我是我,娟子是娟子,娟子的一切都只是“意外”,只要用这两个字就能撇清我身上的一切罪恶。可原来我的伪装这么不堪一击。一个外人都能这么轻易地看破,还谈什么欺骗自己。

西西凑过来睡在我的腿边。小家伙今天吃得够饱了,再这么下去,狗粮它都不爱碰了。

李喆问我:“你了解薛维络?”

我摇头。

“我听说他家挺有背景的。”

我还是摇头。

“我感觉你们俩在一起很亲密,有一种默契。”

“什么默契?我俩都很凶悍,还是我俩都很怪异?”我忍不住微笑。我还没有勇气承认我喜欢过薛维络,又或者说,“喜欢过”只是我给自己的托词,他从未离开过我的心。

“那要怎么解释你提起他的时候就放松多了?”李喆把茶盅放回到茶几上。

“我不需要一个医生来分析我的内心。”我觉得他说话有些过了,忍不住语气强硬起来。

“你不必这么快下决定,你还没搞懂你自己需要的究竟是什么。”李喆替我掸掉肩头的一根落发。

他以为他懂我的心?我看也未必。如果他一直活在阳光下,又怎么能明白我心头积聚的尘埃呢?

“时间不早了,你也累了吧?明天我是白班,下班来接你去吃饭。”他没给我机会说“不”,紧接着说,“要不,我还是给你做饭吧?西西也能跟着吃。我下班先去菜场。”

我抬头说:“你会失望的。”

他只是笑笑,就从桌面上拿起车钥匙,带上门出去了。

他走之后,我鬼使神差地跑去翻了翻冰箱。

所有的剩菜都放进“乐扣乐扣”的小盒子里,贴上了标签,还有日期,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下午我买的各式酸奶,他也按照保质期排了队,把先到期的东西搁在外头,方便我取。开口的调料都用塑料密封夹锁好,放在抽屉最下面的一格,饮料和水按照瓶子个头的大小穿插其中。一个顾家的男人真不得了,我看着冰箱啧啧称奇。

我忽然听到门口有钥匙开门的声音,没多想就大声问:“落了东西?”忽地觉得不对。薛维络只给了我一把钥匙,就算李喆落了东西,他也绝没有钥匙可以开门折回来取。

西西迈开四条小短腿奔了出去。不过,它没有叫也没发出什么怪声,应该是认识的人。

我擦干净手走到客厅,薛维络已经四平八稳地躺在沙发上了。

他端起我的茶杯,一仰脖子喝掉一小杯,一开口就没有好话,“怎么?你没留他过夜?”

肝火在四肢百骸中游走了一圈,又被我死死地压回到胸腔里。我完全没答理他的挑衅,只是问:“是不是只要我住在这个屋子里,你就随时有钥匙可以出入?”

“对。”薛维络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得意。他耸了耸肩,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好,那我搬家,现在就走。”我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提上鞋就能出门。

“这会儿你能去哪里?别撒谎了,你哪里都去不了。”他竟然熟门熟路地走到柜子前,拿出一瓶红酒,并且在抬手的第一秒就找到了墙上的开瓶器。

“你对这个屋子很熟悉?”我有些惊惶。我才见过房东太太,这不该是属于薛维络的房子。

“我上学的时候租住在这里。”他解开领口的扣子,露出白皙的脖颈,一副这里就是他家的神态,找出两个红酒杯自顾自地去厨房冲水。

“薛维络我求你了,你不要这么自以为是行不行?是,我是一时窘迫,麻烦了你让你给我找个住处,可我也不是你的附属品!”

“有吗?”他递给我酒杯。

“我不喝。”我钻进厨房,把门摔得砰一声响。

进来才发现自己真傻了,厨房能有什么东西?在这里过夜更是不可能。他们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负无限,看来这话不完全对,我遇到薛维络,智商才是真低。

等我回到客厅,才发现我晚了一步,薛维络已经如法炮制地占领了卧室。我悔不该一时冲动,我刚才要是先计划好了,就不会一晚上没地方睡了。现在可好,他把屋子里唯一的床给霸占了,我要睡到哪里去?

沙发吗?我瞧了一眼长短,明显会不舒服。

我从门厅转到厨房,又从厨房转到客厅。我瞧哪里都不顺眼,出去吧,说不准就要睡马路。该死的——

薛维络拿着毛巾和浴袍,在我面前大大方方地迈步进了浴室。我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锁上了玻璃门。这可不能怪我,是老天给了我一个复仇的机会。

我跑去打开卧室的房门,企图在他回来前反客为主把床抢回来。想不到今晚还能有峰回路转这出戏,就让他去睡沙发吧。

我把房门锁紧还不算,又找了把椅子抵住门,然后放心地和衣盖上被子。

打开电视看着毫无营养的电视剧,我想象着他回来会怎么办。气得跺脚吗?嘿嘿。

过了十来分钟,我竖起耳朵,听到一串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应该洗完了吧,然后呢,接受睡沙发的事实了吗?

可怕的事情在一瞬间发生了,薛维络边擦着头发,边趿拉着拖鞋从窗口的另一扇门跨进来。

我这才注意到窗帘后还有一扇玻璃内门是通向阳台的。我在房门口放的东西完全是虚设,倒叫他看了个笑话。

我死死地拽住被子,表明这是我的领地。

“菲菲,你是要在这里看着我换衣服?”薛维络索性站到床边,慢悠悠地从换下的外套口袋里抽出一支烟,并没有点,只是放进一个精致的铝合金烟盒里。烟盒的正面是黑白的老式香烟牌图案,不知道是故意做旧的,还是真的用了很久,边角上的图案都脱落了。他似乎并不介意我在这里,直接走到柜子前,拿了一套正装的礼服出来。

天!为什么这里会有他的衣服!

我呆滞了十秒之后,还是怏怏地败走了。他不在乎我在一旁参观,我却没有这个脸,欣赏他换衣服。他怎么就能够这么从容呢?面对我,没有一丝的不安。

我缩回客厅的沙发,撇着嘴漫无目的地换着频道。

现在的电视节目也奇特,同一部片子在七八个电视台滚动播放,换台的时候总能看见类似的脸,从十来岁的孩童到八十多岁的老头,从第一集到三十集无规律地出现。

薛维络示威似的穿戴整齐,遮住我大半的视线。

也不知道他还要去出席什么样的场合,这么晚了,居然穿得这般奢华——Dorm白色麻质西装,配D&H深棕色衬衫,领口敞开着,没有系领带。下身是Kent的米白色长裤,配一条MM的白皮带。

我奇怪他穿这一身浅色出去,为何会没有压力——万一沾到点儿什么,那就很不好看了。

他怒目侧脸,“还看!你还不去洗澡换衣服?”

“我?”这其中难道还有我什么事情?

“给你十分钟。”

“什么?”

“九分五十五秒。”

“说说清楚。”

“九分五十二秒。”

跟薛维络讲理,比跟恶魔做交易还难。我满腹疑惑地胡乱拿了套居家服就去冲澡。

一般女生洗澡,没有半个小时四十分钟绝对出不来,可我从小和娟子抢着用浴室都习惯了,边打沐浴露边洗头,洗澡比打仗还快,七八分钟就抹着头发出来。

他看着表点点头,“好,还剩十二秒。穿上这个!”

他像变魔术般忽地丢过来一件米黄色的抹胸礼服。

“穿这个?现在?”

他居然揪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走,“你要穿睡衣也无所谓,丢人不丢我的。”

“我换!我换……”

换完了衣服,我才觉得这里头有个盲点。出门并不是只有睡衣和抹胸礼服两个选择,也可以是牛仔或者衬衫。薛维络通过一系列的心理压迫让我产生了非此即彼的幻觉,不过衣服都换完了才察觉自己上当,未免有些丢脸。

“化妆来不及了,带上吧,车上弄。”

我现在连副驾的位子都被剥夺了,直接被甩到后排。

我憋着口气,简单盘了个头,又自己往自己脸上抹了点儿颜色。不是因为薛维络的命令,而是穿礼服素面朝天,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车在一个小规模的私人会所门前停下,面前是一幢乳白色的两层小洋楼。看里面静悄悄的,不像有什么大型的舞会。

不过令我心惊的是,我居然看到唐波的X5就停在门外。

“唐波在?”我把化妆盒扔回包里,本能地嗅出些异样。

“你说呢?”

我每每听到他这句话,都想跑上去掐死他。

薛维络把车停稳,有门童等着替我们开门。不过他拒绝了门童的好意,很绅士地亲自替我打开门,比了一个请的姿势,“小姐,我们到了。”

我刚要问“你是不是耍我玩儿呢”,就见到两个让我头皮发麻的人迎向我们——唐琳、唐波,我躲之不及的一对姐弟。

薛维络为什么要我来这里?

唐波今天也穿了晚礼服,打了领结,不过疙瘩脸依旧是疙瘩脸,他穿什么都跟蛤蟆是亲戚。

我抓住薛维络的手肘,像是握着悬崖边最后一根稻草。可他面带浅笑,手上用力将我泛青的手指支开。

他很自然地从唐波的身边挽走唐琳,并端着我的胳膊直接塞到唐波手里。

我心里就像被剜掉一块肉般难受。想不到一直是我自作多情,在潜意识里把他当成朋友。

我铁着脸,暗暗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还是无济于事。我想走,可我看过路况了,这地方除非是有车,出了门能不能看到出租车长什么样都是个严酷的问题。

薛维络有意无意地用手扶住唐琳的腰部,掌心贴住她娇俏的上臀。唐琳冲着他咯咯一笑,两人间的暧昧足以让我胃部阵阵不适。

四名侍者一起鞠躬,然后毕恭毕敬地接过我们手里的包和外套,转身存了起来。

一位侍者递给我一张节目表,我看了看最上面的字——“布雷.琼斯魔术之夜专场”。

布雷.琼斯与大卫.科波菲尔齐名,都是美国最受欢迎的魔术师。

唐波悄悄地也把手搭在我的腰上,不无得意地向我炫耀,“妹子,你喜欢吧?我就知道你喜欢看这个,特意订的私人专场。”

我失落地闷哼了一声,只把目光聚在脚前方。唐琳血红色的鞋跟在我眼前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她踩在地上的每一下都带着轻蔑。

我由衷地感叹成人的世界真是缤纷,我明明已经跟唐琳吵得撕破了脸,转眼就可以一起若无其事地看魔术专场。她微翘的臀部趾高气扬地向着我,每一次扭动都像是威灵顿将军凯旋的旗号。

唐波的笑都堆在他的疙瘩里,腻着我赔不是,“妹子,对不住啊!我那天出了点儿事,我找画廊那群孙子算账去了,结果屁股没擦干净拖拖拉拉的,还被带进了局子,他娘的赔了不少钱。所以那天晚上我姐脾气也大,也没弄清楚个黑白就误会你了。她一赌气,找人把你家给偷光了。你听了可别生气,我把哥几个从头到脚指甲都训了一顿。你放心!以后谁都不敢再动你一丝头发了。妹子,你吓坏了吧?”

原来那件事还真的是唐琳干的,有胆子做还有胆子说,更有胆子在我面前端着圣女的架子,我呸!

“我吓坏什么了?我家没金山银山,只有几件破家具,有什么舍不得的?”我手肘顶着唐波的胸口,让他离我远点。

“看看看,还是生气了。赶明儿让我姐送你一套房子,再给你找个好工作。”

他们家的东西我一分没拿还白搭了自己的店,我哪儿还敢想什么好房子好工作!自己有多少斤两别人不知道,自己还能掂不出吗?觍着脸去沾唐家的光,我自问没这福气。

“我姐一回来就说你跟薛哥的事,我当着她面就跳脚了。我妹子我能不知道吗?你跟谁都不会跟薛哥扯上一丁点儿的关系,对吧?”

“既然你都这么肯定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唐波干笑了几声,继续夹着尾巴做人,“好妹子别这样,哥哪里得罪你了,你就说。你可不知道,我求了薛哥多久才把你给找出来的。”

唐琳尖着嗓子扭头,“唐波,你别有了妹子就当面挤对你姐!你看你摇头摆尾那样儿,没出息!”

“我没出息我乐意!”他那大嗓门一起来,领位的侍者也忍不住侧目。

走廊里贴满了“魔城王子”布雷.琼斯的宣传画。布雷缓缓张开双手,热辣的少女将在火圈中遁形。照片定格在这一刻,强烈的视觉冲击,试图勾起观众的好奇欲。

可我一直爱的是大卫.科波菲尔。魔术无外乎是一种噱头,科波菲尔的噱头已经强悍到可以变走自由女神。我为他的气魄所折服,在舞台上,他不仅仅是一个魔术师,还是一个棒极了的演员。他的每个眼神都让人觉得,他只在为你一人表演,这就是科波菲尔魔术的魅力。与之相比,布雷走的是传统与现代结合的魔术路线,火暴的构思和精湛前卫的表演,展示着这个年轻魔术师所独有的不可思议。

侍者打开门的时候,我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声音,“欢迎来到布雷.琼斯的魔术城堡。”

一瞬间,眼前璀璨如星空。表演场地也就是个小放映厅那么大,不过头顶上被设置成旋转的宇宙,布雷.琼斯与他的助手已经站到了舞台上。

观众区很小,是一个只摆了四个座位的半圆形鸡尾酒台。

我们在侍者的引领下入座,调酒师根据我们身上的衣服颜色,分别给了四杯鸡尾酒——红色火焰、白色美人、上海星空和黑色露西亚。

四周灯光一闪,聚光灯落在一辆崭新的雅马哈YZR-M1摩托车上。布雷用极富煽动性的语调说:“Are—We—Ready?” (可以开始了吗?)

唐波冲着台上猛吹口哨,“Ready! Ready 啦——”

伴着节奏感很强的音乐,金发碧眼的美女助手侧骑在摩托车上,鲜红的唇彩与雅马哈YZR-M1相呼应。

布雷说:“从现在开始,请不要眨眼。三——二——一——”

灯光瞬间一暗,再次亮起的时候,摩托车与金发美女同时遁走。

“哇——”唐琳低呼,“维络,你说是不是很神?”

“呵呵。”薛维络把酒杯端起来,敬了敬台上的布雷,布雷也很绅士地点头谢礼。

音乐再起,布雷说:“那么,接下来是请你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定要比刚才更仔细。三——二——一——”

舞台四周的烟火一齐喷射,在一连串的闪耀过后,那辆雅马哈YZR-M1堂而皇之地又一次出现在台上。

薛维络带头鼓掌。

唐波把嘴凑到我耳边说:“妹子,怎么说?吃完夜宵上我家?”

我问他:“唐波,我认识你多久了?”

“怎么?”

“我要想勾搭你,还用等到现在?”我扬了扬眉,抿了一口酒。

“妹子,来来来,你好好看看哥哥我。”唐波逼着我,让我直视他,“你没觉得哥这两年变了吗?人也帅气了,做事也踏实了。你摸摸我脸上这胡子,都扎手了不是?要不你先把我忘了,然后咱俩约个地方见面,当成个陌生人一见钟情,从头考虑看看?说不定就让你惊艳了呢!”

这些日子来,我头一次笑得如此开怀,“哈哈哈,唐波,你不去当演员真委屈你了。你长得这么有特点,我没法把你当成偶遇对象,怎么办?”

“真的没办法?要不咱试婚吧,说不定住着住着就有感情了。”

“做你的大头梦!”我用手袋拍他。

其实我并不恨唐波,我总觉得他和他姐并不是同一类人。娟子的死,的确跟他们家有关系,我疏远他也是应该,可我对他就是恨不起来。他应该不是阴谋的策划者,只是我与他永远都走不到一起。

台上的布雷邀请唐琳玩一个扑克牌的小魔术。就是唐琳记住一张牌,然后放入一沓扑克中,最后由魔术师找出她记下的是哪张牌。

唐琳全神贯注地记了一张梅花Q,然后她把牌亮给我们看。

我记得此类的魔术是因为牌背面早就做好手脚了,所以魔术师可以很轻易地找出记下的那张牌来。

这个小戏法变得很完满,我们又一次鼓掌。

布雷说:“那么我们来玩下一个。我想请在场的另一位漂亮小姐来做我的助手——”

唐波推我,“菲菲,快去。”

我当然也想体验一下,有世界顶级的魔术大师在侧有多好玩。

布雷问我:“美丽的小姐,我们来玩什么?”

我说:“你不是会变梦露吗?那么你也把我变成画中人好不好?”

我说的这个魔术是布雷的成名节目——“画中人”。他曾经让玛丽莲.梦露“复活”,就是由一位女助手扮演成梦露的样子,然后他把她从画里变出,最后再把她变回到画里,定格成微笑的梦露。

这样的节目当然要事先准备,我之所以提出把我变到画里去,就是为了给他设置障碍,让他变不了而已。其实我也是同他开个玩笑,要知道,这不比把扑克牌变成金鱼那般简单。

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布雷居然连眉头都没皱就答应了,“好,我当然乐意为美女效劳!”

我悬着一颗心,走到舞台的中央。在布雷的建议下,我摆出一连串耍酷的造型。我看着他拿出一个白色的斗篷,在我眼前晃了几次。他对台下的观众说:“这位漂亮的女士马上就会得偿所愿——”然后劲风划过,我眼前一片白茫,还未想到怎么回事,我就进入了一片白色的世界。不过,布雷的声音还在耳边,我知道我现在是“消失”状态。

然后听见他说:“看,这位美丽的小姐已经出现在画中——”

我看不见唐波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反应,甚至是那幅替代我的画,究竟长得怎么样,我也不得而知。总之,我只听见唐琳歇斯底里的叫声,“够了——你们!够了——”

舞台上开始嘈杂和混乱,遮住我的白色障碍物缓缓落下,唐琳与薛维络居然已经不知去向了,只有唐波在跺着脚想骂人,却又说不了英语。

布雷一脸无辜地站在我身前,询问助手:“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

助手似乎也不太清楚,“没有啊,一切都很好。”然后才猜测着说,“底下的那位女士似乎很不满意您的这幅画。”

我随着布雷的动作一起向后看。

在我刚才站的位置之前,果然是一幅一人多高的画布。画布中央的投影上,的的确确是我的轮廓,我甚至觉得连服装都是我现在身上的衣服。或许是我们进来的时候被拍了数码照片,我觉得这个神态就是我本人略弓着身子低头走路的样子。

不过,有些东西似乎永远追随着我。在照片的末端是我在灯光下的倒影,我的影子同我一样微微向前倾着身子,但是从中间的那一节点看,我赫然发现,它居然穿着一条裤子,后背还背着很大的东西,而不是我身上的简易小礼服!

我很难解释清楚这个问题。是不是光影的交错发生了偏差,所以影子的成像不太明显,又或者是其他什么物体也投射在了这张照片中,使得影子重叠在一起,造成了叠影?我真的觉得,这照片就像是一个我,背负着一个娟子。可以想象,娟子上山的时候或许就是这样的打扮,虽然影子落在照片上只有全黑的一个轮廓,可我居然能读出娟子的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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