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妖变（1）

我是妖，是一只蛇妖。我在这片银色的池水里，已经住了一千年。

每个月圆的夜晚，我都会握着这支玉簪儿浮出水面，安静地凝望空中那轮明月。月也像我一样，宁静地凝望着地面，保持着亘古不变的清辉。不过，她不会准时在月圆之夜出来，如我小时候对吴刚耍起的小性子，说不定因了什么由头，就躲到了谁也找不到的角落。每当她也生了气、阴了脸时，我的眼里就少了那圈银色。再当她伤了心、流了泪时，我就只能大睁着无泪的双眼，默看着雨夜下的景物，默想着和我一别千年的吴刚和一去经年的嫦娥。

一千年了，他们或许已经忘了曾经相伴左右的小白蛇。一千年，有足够多的时间抹去心中的痕迹，有足够多的日子模糊熟悉的身影，有足够多的好心情停顿过剩的记忆。人类生来就是因距离而嬗变的动物，他们的执著和情感永远无法同坚忍的蛇类相比。作为一条用千年自由兑换爱情心痛的小白蛇，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嫦娥的美丽，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吴刚给她捣胭脂时的小幸福。我妒忌吴刚的这种小幸福，如妒忌我的母亲永远微笑的脸。

想当年，我和邻家小弟，也就是那条小青蛇一起，常跟着我的母亲在王母娘娘的小花园里溜达。我的母亲是守着这片小花园的妖奴，听说跟随王母娘娘已经几千年了。园子外的假山里，是条温柔的青蛇，她的儿子经常和我在一起玩。母亲常说，她和青蛇怎么会生出这么俩个调皮的孩子，可惜，以后还是要做妖奴。说着说着，她们都笑了，很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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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青蛇不在乎这些，我们只是玩，里里外外没有我们不敢去的地方。我最喜欢的是月老的小屋子，里面一条条红线，可以拿来做很多东西。月老常常会假装生气，说将来一定给我配个负心汉。但，他是会拿出一些红线，给我和小青蛇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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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凶猛顽皮的小青与诡黠多变的我合谋做一条桃心项链，用作咒云起雾的道具。母亲和青蛇妈妈刚刚教会我们这些，还不许我们自己运用。在天宫，咒云起雾虽然是妖奴的差事，可必须要玉帝或者王母娘娘的批准。因为我们生来就是妖，是服侍这些人模样的神仙的妖。

我偷偷将月老的红绳套在我母亲尾尖一块最大的鳞片上，然后和小青蛇同时念动飞驰咒语，期望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扯下。

撕扯的结果是，我虽然拽下了鳞片，且将母亲弄得鲜血淋漓，但母亲受痛甩动的力道将我抛进了玉帝茶碗。要不是玉帝身边的吴刚拎起了我的尾巴，将我藏在手心，我还打算尝一口佳酿呢。

元凶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妖敢作孽，死罪难饶。母亲挺身顶下了我和小青蛇的罪过，母亲成了一只有罪的蛇妖。母亲当然要被罚，被其他的妖用上古留下的一根至阴至寒的铁链绑着，煎熬着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光阴。

吴刚带我去探望我的母亲，她微笑着和平时一样唤着我的名字。她说，小白，以后要乖哦，要听话，要听……吴将军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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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将军就是吴刚，是玉帝的贴身侍卫。在我的记忆中，整个天庭，他是唯一一个不鄙视我们妖类的神仙。母亲就这样将我们托付给了吴刚，自己则和铁链化成了蛇形铁柱,永远仰望着天庭。一个月后，据说王母报复玉帝对我母亲的冷酷，将吴刚罚去一年四季都见不着太阳的广寒宫。小青则自愿与我和吴刚同行。送我们的只有可爱的白胡子月老，他哀叹不已，说什么千年的劫数、万年的情爱。

不过，吴刚却显得很兴奋，对可能永远居住的广寒宫抱着莫名其妙的向往。我也很兴奋，这样一来，多了跟吴刚在一起的时间。小青蛇好像更加兴奋，一路玩着我的尾巴，像个白痴。

很多天后，我才知道，吴刚的兴奋是因为嫦娥，一个美到很多神仙心里，也恨在很多神仙骨子里的女人。王母就是恨嫦娥的，把她挂在半空中，囚在月亮里。而吴刚和玉帝一样，是爱嫦娥的，爱了很多年了。我敢说嫦娥不喜欢玉帝，娶了王母这样讨嫌老婆的人，可爱不了。我却不敢说嫦娥不喜欢吴刚，这么一个帅气的男子，不动心的是傻子。

不习惯了嫦娥对吴刚若即若离。你永远搞不清楚她什么时候装聋作哑不理睬你，或者什么时候发神经猛然很热情。就连她怀里的玉兔都说无聊，那小家伙自从踏进广寒宫，就没有快乐过一天。她说起以前在人间的日子时，鼻子抽动着，像我见过的一头猪。嫦娥日日抱她在怀中，玉兔却说感觉不到温暖。她在温暖嫦娥，很不值。

不习惯吴刚对嫦娥的死心塌地。你永远想不明白一个男人可以这么卑屈地日复一日取悦一个女人，可又从不用语言表达自己的爱恋。就连小青都说吴刚是傻子，比一辈子呆在这里的老桂树还傻。我们整夜整夜钻在吴刚靴子里，躲在他的床下，渴望偷听他的梦话或者自言自语。不过，都失望了。

不习惯孕育了迷惑，迷惑诞生了心痛。因为痛心的迷惑，我要变成人类，体会他们把头颅高举在身体之上后炼就的冷漠，体会他们直立行走出的烦人伪装和虚假克制。为了打发无聊岁月里衍生的愿望，为了剜去越来越病重的心痛，我幼稚地立誓不再做盘踞在广寒宫里的蛇妖，决意做一个自由穿行在人群中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