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妖殇（8）

我得出一个结论，女人在没有生孩子之前，那孩子是为了所爱的男人养的。生了孩子之后，女人的生命是为了孩子活着。我放弃了荒原，只是为了心底那最最柔软的地方不会痛。而那种痛，只为我身边这个和人类一模一样的婴儿。

我安心地住在月中的这间房子里，安心地享受着吴刚和青蛇的伺候，安心地冷眼瞧着有时会过来张望的嫦娥。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我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我。我不再看着吴刚难过，偶尔的心痛还是会有，但伴随而来的已变成了冷漠。

不记得是谁说的，说女人的心是伤不得的，若是伤了，便很难愈合。每时每刻地，这个伤口都在提醒女人要改变些什么，坚持些什么。那些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事情，大多发生在男人身上。女人们，就算伤疤好了，那道印痕还是会时时地流出些鲜血，以吿祭曾被深深伤害的痛楚。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青蛇早已下到了人间，他走的时候，对我说会尽快回来，我却希望他留下，并暗示我会去找他。

我每天都在细致观察我的孩子，她是一个和人类一样的完全健康的女婴，身上没有其他物种的一丁点印记。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微笑是发自内心的。这种微笑区别与对吴刚的敷衍。吴刚很喜欢抱着孩子玩，当抱起这个小生命时，他的神色就灿烂光艳。不过，他时而的沉吟，还是让我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

我漠视他这种表现给我的挣扎，我这么认定他是表现给我看，没有任何的依据，只有女人的直觉。不过，古往今来，据说女人的直觉比半仙的掐算还要灵验。

小白，恨我吗？吴刚放下孩子，认真地问我。

我很清楚，我和他之间，迟早会有一场很艰难的对话，只是没想来得这么晚罢了。一个月里，我无时无刻不在等着他开口，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用最冷漠最淡然的态度结束这一切。冷漠到极点就是淡然，而淡然是对情爱最大的惩罚。

我平静地回答：，不恨，为什么要恨。

那……你还爱我吗？吴刚的眼底充满了痛，和他生活那么久，我明白他。

偏偏地，越是明白的我，越是冷静地回答着他，且每一句都让他无法面对。我说：爱与恨，对我来说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明白了吧，我既不恨，也不再爱了。这就是我给予吴刚的最直接也最委婉的回答。

不可能，你真的不爱我了？一点都不爱？吴刚很沮丧，他沮丧的程度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爱。我蹦出一个字，才发觉语气不对，不应该是陈述句，而应该是疑问句，虽然这一句只有一个字。

我补充着，也纠正着：爱？我现在只爱这个孩子。我的孩子。

除了这个孩子，还能试着再爱我一次吗？吴刚这么样地请求，却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早就认定，我们之间已经完了，彻底完了。

我不能再说任何的话了，我怕一张嘴，就会说出让自己再一次后悔再一次伤心的打算。我不清楚我们之间谁错了，是我？是他？是许思铭？是嫦娥？还是那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地爱上了一个本就不该爱的人。以及，最最错误的这个……美丽的孩子，我今生最后的期望。

瞬间，我明白白素贞为什么能忍受最后的惩罚，是因为她还有期望，有了期望，一千年、一万年都不会寂寞的。

小白，我们回人间的家吧，继续过我们平静的生活。不当什么神仙了，回家，老死在充满尘埃的大地上。那地方住久了，感觉踏实，不像天庭，每踩下去一脚，都不知道能不能站住。小白，你给我个回答，你，我，还有这个孩子，我们过快乐的日子，我们一定会快乐的。

吴刚的哀求很能打动人心吧。不过，打动不了我的心。闭上双眼，不想回答。回家，我们还有家吗？快乐，我们还有快乐吗？孩子，我和他的孩子。

孩子……我念叨着，我希望能借助心底对于吴刚最深的冷漠，来弄清楚我以后的生活。我问他：阿刚，你喜欢这个孩子吗？

喜欢。吴刚微笑起来，因为我终于又开口了，且充满了回旋的余地。

这个孩子不是你的，你也喜欢吗？

吴刚的眉毛猛地一跳，掩饰地掸掸头发，说：我……会喜欢的。

是吗？我在心底冷笑，冷笑。吴刚，你会为了你对我的伤害，而付出比这多很多倍的代价。只因为你居然和我最恨的人合伙伤我，居然在我最恨的人面前伤我，居然眼睁睁看着她伤我……

这个月宫，曾经充满了我的爱，也充满了我的恨。而现在，它对我而言什么感觉都没有，爱与恨都已深深掩埋。夜更加凉了，远远，传来捣桂花的声音，不是玉兔的节奏，任何一只妖，都不会留恋这里了吧？

我要走了，抱着我的孩子，离开陪孩子玩了一天疲惫睡去的吴刚，挥别牵拉我衣角的老桂树那轻叹的惜别，从我最不想见到的人身边走过。

嫦娥放下手中的玉杵，她也那样问我：小白，恨我吗？

恨。我低头看着我的孩子，只有我，才清楚她黑色的头发里那颗鲜亮的红点和吴刚发中埋藏的那颗一模一样。

我问她：凡是女人都会撒谎吗？

是的，撒谎是女人的天性。但是我确实没有撒谎，你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有吴刚的骨肉。

呵呵呵呵，我轻笑：那你以前撒过谎吗？

嫦娥一楞，说：撒过谎。我来月宫就是对后羿撒的谎。我不能忍受忍受他爱上别人还痛哭流涕地说离不开我。你能相信一个人可以同时爱着两个人吗？那还叫爱吗？我撒谎说丹药其实是无情丹，吃了就会失去情感。我当着他的面吃了丹药，他却没有阻拦。男人的爱最不可靠，口是心非是他们最大的本事，其实，最会撒谎的是男人。女人撒谎不是因为爱就是为了检验爱，而男人撒谎不是为了得到就是为了掠夺。不过，吴刚除外，为了你，他答应王母娘娘要娶我。就这样，他才回到月中的。你千万别辜负了他。

我辜负？为了吴刚，嫦娥好像很悲哀哦。我真的来不及去思索她的悲哀，我最需要做的就是阻断我的悲哀。我冷笑：你撒谎了吧，你最终还是爱上了吴刚，且在吴刚成了我孩子的父亲之后，你这不是掠夺？

你还这么自信？这孩子不可能是吴刚的，你不要再撒谎了。嫦娥居然很倔犟。

我诡秘地笑笑，招呼她过来，过来看孩子头顶那颗几乎淹没在头发中的红点。我知道她没见过吴刚头顶的红点，不过，她很聪明，她可以去想象鹤妖的样子。哈哈哈哈，我在内心狂笑，傻眼了吧，撒谎的蠢女人，自以为是的恶毒女人。

嫦娥颓然跪倒在地。我冷冷地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向我的人间而去，身后是嫦娥那声忧伤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