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晚到来，
当大地漆黑，
月亮是我们看到的唯一光源。
不，我不会害怕，
不会害怕，
只要你站在我身旁。
张小山死了，畏罪自杀。
他是从二十楼直接跳下去的。120到的时候，他的指尖还在抽动，眼皮微睁，电视上说死状挺惨的。
我在店里一边看新闻，一边打着空调给西西剃毛。天太热了，贵宾犬虽然不掉毛，可我总觉得毛茸茸的抱起来累赘，索性给它剃了个寸头。
老妈在家大抵是坐不住了，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着的，“报应，报应！那个张小山就是害死咱娟子的凶手。这就是报应！”
我嘴里附和着哼哼，心里却不这么想。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报应不报应的还真不好说。张小山只不过是被算计到头的棋子，他被吃掉是早晚的事情。脑子里头过了电似的一闪，我就猜到这事十有八九是薛维络做的手脚。
晚上十点，我关了店回家，老妈还没歇着。她这一个下午叠了两篮子的锡锭，又去买了大红的信封和冥钞，炒了几个娟子爱吃的菜，拽着我非要明天去上坟。
“妈，你烦不烦？”
“嫌我烦？嫌我烦你别投胎啊。”我妈不乐意。
“要去你自己去，我一早还要去店里。”我试图搪塞她，想不到她一点都不好糊弄。
“开什么店啦，不就是西西一只狗，饿一会儿又饿不死。”
“说什么呢，妈……”
无论我嘴上怎么抗议，第二天一早，还是陪着她坐了四个小时的汽车去看娟子。一路上晕车晕得厉害，我吞了不少九制陈皮下去。
娟子的坟买的时候挺仓促的，没挑个好位置，只在凤凰山脚随便选了个空穴。当时薛维络对这个地点十二分的不满意，只不过他作为一个外人，没资格插手我家的家务事。
距离清明扫墓才过去四个多月，娟子坟头上的草又高了不少。从石碑与底座的缝隙中挤出几朵小黄花来，开得还真灿烂。
这种野草野花像我一样命贱，到哪里都能扎根。
老妈烧纸的时候，我只在边上干看着。
娟子的碑文是我爸亲笔写的——“爱女顾娟娟之墓”。当初老头子端着毛笔哭了很久，才写了这么一幅字，然后找人按样子拓上碑去。我每次都会想，不知道我死了之后能不能换来这么一个墓。“爱女”这个称谓，好像用不到我身上。
妈站在坟前，哭一阵笑一阵，把张小山的死讯告诉娟子。
“娟娟你地下有灵，记得要一个一个收了他们，替你自己报仇。”我妈一直是个迷信的人，她总说娟子会收了他们的，只是时间早晚。
我扁了下嘴。这世道，谁收谁还不好说。
我们快完事了，一扭头看到了薛维络。
他穿了件黑色短袖衬衫，手里捧了束香水百合，走上来的时候神情挺凝重的。我用眼睛打量了一下，他现在高出我一个多头。
“阿姨，这么巧，你们也在。”
我妈收拾了一下坟头的碗筷和纸灰桶，这才腾出一块干净的地儿给他搁百合，“维络啊，唉，你这孩子真有心。”
“阿姨，我今天正好有空，所以来看看娟子。”
“好好好。”我妈一连说了三个好，眼圈又湿了。对于她来说，娟子会是一辈子的伤口。
“阿姨，您别太伤心了，娟子在地下也会不踏实的。”薛维络拍着我妈的背，满口的安慰。
他顿了顿，借势转移话题，“几年不见，菲菲都长这么高了。”
原来，我在他心里只是一个小不点的影子。谈不上失望，事实就是如此。我扬了一下嘴角，算是答谢他的奉承。
我妈顿时来了精神，“是呀，这时间真不等人。你看一晃眼的工夫，小菲都毕业两年了。”
“哦，菲菲在哪里工作？”
“唉，她这孩子没个定性，自己开了家宠物店混日子。”
是的，我就是这样，没定性地混日子。
薛维络还替我说话，“那也挺好的，女孩子有个自己喜欢的工作就行。”
我低着头一声都没吭。
我知道我满手是血，他薛维络也不会比我干净。这都是明摆着的事情，谁也别装高尚就行。
“对了，阿姨你们怎么走？我开车送你们吧。”
我妈推辞了几句，架不住薛维络十分热情，她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我对蹭车这事情毫不反对，只想着快点回城里去，西西还能吃上顿饭。
薛维络的车停在山脚下。
我们三个人走成了一个松散的三角形。他们俩偶尔还会聊几句，我是落在最后面的那个点。
我偷眼看他。比起三年前，薛维络帅气了不少，说话的时候始终把头侧向我妈的位置。他的眼窝深深的，盯着看人的时候总是显得特别诚恳。
我断断续续地听到他问我妈：“阿姨，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娟子怎么会抽烟的？”
“唉……那还不是为了菲菲。不说了，算了不说了。”
人都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恍惚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看，总觉得上面有什么脏东西，硬是想要干搓下去。医生说我有强迫症，每天洗手几十次，这也叫强迫症吗？或许吧。
他开了一辆君越来，挺低调的车。他按了中控钥匙，打开车门。
我商量着对他说：“我来开好不好？我开车就不容易晕车。”
“你有驾照？”
“我十八岁就拿了。”
“让我看一下。”
我暗骂着变态，从小包里面掏出墨绿色的本本扔给他看。
“维络你让她开吧，她行的。”还是我妈了解我，她这么一说，薛维络只好把钥匙交到我手上。
其实，他真的不必担心我的车技。我哪里是行，实在是太行了，以至于我爸说死也不给我买车——他怕我发疯，迟早死在路上。
薛维络对我的不信任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落在眼底，而且付之于行动。
他径直说：“我坐副驾。”然后把保险带扣得死死的。
他甚至叮嘱我妈，“阿姨，您坐驾驶座后面的这个位子。对，还要系好安全带。”
我真的不认为这样的小心有什么必要。只要我愿意，我比十几年驾龄的老驾驶员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倒车出库，一拐弯上了林荫西路。薛维络对我这几下还算满意，他不再死盯着我的手脚和四周的路况了。我打开收音机听101.7音乐台，他却不动声色地替我换到交通台上去。
今天不是双休日，路况不错。我把车速稳在六十码上下。早上出门的时候，我没想过会开车，所以也没戴太阳镜，现在只能把遮阳板拉下来，遮去大部分的光。
薛维络把他自己的墨镜推到我脸上说：“小心点儿开。”他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像一块小石子投进我的心湖，泛起一波涟漪。我察觉到两颊微烫，一低头遮了过去。
随之而来的是我的强迫症真的犯了。才走了四五十公里路，我就觉得后面有辆九座蓝色的依维柯一直在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