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济一面叹气，一面摇头，口中苦笑道：“你还是为锦衣卫这三个字所累。”
猜是猜到一些，可却不知柳墨有何心结。
朱济知道：“我让木尔找了不少隐退的人，又翻查了一些记录，柳老爷历来不招惹麻烦，从未与咱们又什么瓜葛，所以才查了这么长时间，也算是天助你，木尔查到其中一人，有些记忆，说十五年前有个官员在朝堂之上顶撞了皇上，皇上一怒，便命人杖责，那人本就年老体弱，哪里受得了铁杖之刑，还未受完就已经一命呜呼了，可是皇上说了要打，便是死了也该打完，只打得血肉横飞，他们见惯了那样的场面，不觉什么，当时退朝之后，众人都往这里经过，却无人敢上前，只有一个人跑过来大声喝止，表情愤恨痛苦，他还记得，那人就是柳墨。”
听到这里，乔志远皱眉道：“这样的事不是常有么？为何柳老爷如此激动？以至于连自己安危都不顾要上前阻止？”
朱济笑道：“此人便是柳老爷的发小，时任的工部员外郎叶茂春。”
乔志远听了，恍然大悟，难怪一听到锦衣卫，就如此大动干戈。
“说来也不怪，谁都知道，倘或与锦衣卫私交甚好，不过几板子出在手上，打完了也不过修养几日，但只要认真打，别说一个年老体衰的文人，就是年轻力壮的男人也难保性命，偏偏这个叶茂春不知死活，当众参的，便是西厂旗下的工程偷工减料，克扣工钱，这里头的文章就大了，柳老爷也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才辞官的。”朱济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乔志远皱了皱眉头，才道：“今日我在刑具房中见到的刑仗确如大人所说，又大又沉，其余刑具也十分骇人，我正想与大人提议，这里的刑具不过是用来逼供的，不是用来杀人，所以大可不必如此，可以进行一些改良。”
“乔兄正说中了我的心事。”朱济拍手笑道：“我这几日也正寻思改良刑具，可巧你便提出来了！”
一面说着，便从桌侧的筒子里拿出一张图纸来，摊开放在桌上，便道：“乔兄弟过来看！这是我命人画出的新刑具式样。”
乔志远细细地看了一遍，心中暗暗敬服朱济，便十分中肯地：“咱们原来的刑仗又沉又大，的确很容易取人性命，只要过了八十必然杖毙，可是如今改得又太小了些，倘或一个刑具连恫吓的作用都没有，那又丧失了根本的作用。这个还有待商榷，制定出合适的尺寸，既能够不伤及性命，但也要能够使得受刑者皮开肉绽以期达到侦讯的目的。”
朱济一面听，一面标记，十分认真。
两人讨论了半日，又拗不过朱济的再三邀约，两人便一同来到欢喜楼。
朱济为人不拘小节，光是两个人，就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想来他一直嚷着要喝酒，酒量必定不错，乔志远便没有阻拦他，谁想不过一壶小酒下肚，朱济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向外吐苦水。
从对接管锦衣卫的各种不欲为外人知的辛酸到家中琐事烦心无所不谈，说到薛洪，更是放声大骂。
乔志远看着他手边已经空了的小小自斟壶，心中不禁好笑，这朱济平日里看来十分稳重，沉默寡言，没想到不过一小壶酒，就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还满口抱怨，心中也为他忧愁，官场中这么点酒不过是基本的，他便已经如此失态，倘或被人听了去加以挑拨，指不定惹出多少事来。
乔志远劝了他几句，却越劝越话越多，说得越大声。
说要送他回去也不愿意，说要让他躺下歇歇也不同意，正拿他没有办法，肖木尔笑着推门进来，只道：“乔大人先走吧！我会送他回家的。”
乔志远起身要走，肖木尔又叫住他道：“乔大人，朱大人没有几个值得交心的兄弟，他是把你当成兄弟的，平日他不与谁喝酒的，希望今日您在酒桌上听到的话，就当做几句醉话罢了。”
好一个衷心护主的肖木尔！对于他不做回应，肖木尔不知是忙着照顾醉得一塌糊涂的朱济，还是对于他这样的反应已经放心，没有再说什么。
乔志远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掀开帘子出去了。
不知不觉来到柳家门口，他百感交集，当日果断放弃娶言儿为妻的念头，他进这道门可以从容一些，可是，如今坚定了信念，非她不娶，却弄得两次被赶出来，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受到如此羞辱，却一丁点儿放弃的念头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回想起昨晚那个缠绵悱恻的吻，浅笑了笑，又想起今天早上钱苏母女在柳家闹成那个样子，又不由得担心不已，心中只想着该和她好好解释，可是想要从这里进去，显然是不可能的，三门上原先还有两个护院守着，一见了他便立刻躲进去，将门关起来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自己虽不是人见人爱，却也从未被人如此讨厌过。
进门之后，小石头就在门口照壁后头，忙上前来道：“爷回来得正是时候，那个钱姑娘又来了！”
乔志远心中厌烦，想了想，只道：“告诉她，我去了外地公干，得有些日子不能回来了！”
小石头忙笑着道：“我的话还没说完。”
乔志远长叹了一声，在前头廊椅上坐下，将头枕着手臂，无奈道：“她还想怎么样！不是昨夜都已经说清楚了么？我还没追究她到柳家胡闹的事情，她还敢来！”
小石头嘻嘻一笑，只道：“听说这钱小姐是出了名的破落户儿，这京城里谁都不敢娶的女人！如今有了你这么一个如意郎君，怎么会轻易放过。”
心里喜欢的没有办法在一起，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非要纠缠不清，实在让人头疼！他不过一个普通男人，想找个女人过日子，怎么就那么难？
小石头见他发愁，便请笑着推他道：“也不用着急，有人替你收拾这乱局了！”
他抬头看着小石头。
只见小石头摇头咂嘴笑道：“那宫中出来的芳姿姐姐可不是好惹的！看冷面神对泼妇，可真是好戏一台。”
乔志远只想往他头上用力敲下去，乱成这样，他还有心开玩笑，便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石头便比手画脚地笑道：“今天中午那个钱姑娘来了，又带着不知道什么地方找来的一张发黄的纸，在门口吵闹，说和你并没有解除婚约，当时门口值守的人看到柳家那头的下人不住地往这边看，只怕又传到柳老爷耳朵里去，只得让她进来。”
“谁知道她进来了之后，就愈发不可理喻，径直到你屋里去了，躺在炕上就不起来，看到文夕在你房里收拾，有几分姿色，骂得她猪狗不如，文夕哭了，小丫头们苦劝她仍不下来，只有让人通知芳姿。”小石头赞叹道：“我还是头一遭见到那么厉害的女人呢！”
芳姿来了之后，板着脸让她从炕上下来，见她不下，便命自己身后四个小丫头，提着手脚往上头抬下来，那钱苏挣扎不过，便一面哭一面道：“我是你们的未来的奶奶，你们这群娼妇胆敢这样对我，将来管饱让你们每个人都脱了衣裳买到窑子里头去！”
她只顾骂，那几个小丫头也不理会，只管将她抬到外头，早有人备好马车在后门，二话不说就将人扔到马车上去，命人送回去，那钱苏眼见无法，便掀开帘子对着外头吐口水，芳姿便命人停住马车，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刮子，冷冷地道：“不要说你是我们未来的奶奶，就是现在是我们的奶奶，做出不合规矩的事，我一样教训！”
乔志远听到这里，舒了一口气。
小石头又笑道：“从明日起，我们可以跟你去衙门里头办事了。”
乔志远皱眉道：“你们待在这里，是为了防备柳姑娘有危险，一日不抓住幕后黑手，谁都不会安心，不行！”
小石头便点头道：“芳姿姐姐今儿个一大早买了四十个小子放在府里，有些还有拳脚功夫，吩咐我们服侍爷去呢！”
乔志远想了一想，才小声道：“既是这样，留下你和郑冲，旁的不用管，只看好言儿那边便是了，若芳姿闻起来，就说我吩咐你们待在家里静养，旁的一概不理！”
小石头听罢，便又悄悄凑近笑道：“爷！我有个关于柳姑娘的消息要告诉你。”
乔志远一下子站起来，紧张地问：“怎么了？”
小石头一脸坏笑，凑近他的耳朵小声道：“要告诉你也行，可是你得给我一两银子。”
又来这套！想必又想买什么东西少银子了！乔志远笑了笑，将钱袋拿出来递给他：“自己拿吧！”
小石头笑得合不拢嘴，才点头道：“爷，今天早上有人告诉柳姑娘钱小姐大闹柳家，柳姑娘知道了之后，一整天没有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