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志远一个激灵，忙伸手过去，就从上头跳下来的人抱住了。
这是个姑娘，也许是一心求死，躺在乔志远怀中还不停挣扎，口中只道：“放开我，让我死！”
他将她放下，打量着她。
穿着一件跟没穿也没什么差别的衣裳，还扯破了两处，满脸青紫，嘴角还流着血，手臂上、背上、肩膀上全是鞭痕，这姑娘倔强地昂着头，转头看着后头妓院的大门。
果然打里头跑出一个穿红戴绿的老鸨子，身后还有几个高大壮硕的护院，一见了那个姑娘，伸手便往她手臂上掐了两下，口中只喝道：“贱人！我花了那么多钱买你，你居然想连苞都不开就寻死？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是给我挣钱就是我的乖女儿，你要是给我玩横的，我管教你脱几层皮！你给我记好了！就算你死了，我一样找人弄你的尸体，我要让你死了也不干净！你以为你还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么？不过是个婊子罢了！识相的就乖乖的！不然的话，看到我手里头的鞭子了没有？我马上就能让你好受！”
说着，鞭子便往她身上抽。
小石头一把扯住鞭子，口中只道：“老鸨子！你也太过分了！虽说人家姑娘卖给你了，但到底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有血有肉的，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不该管闲事的。
乔志远心里这样想，但却也见这姑娘着实可怜，便只往后头茶寮椅子上一坐，任由小石头说话。
小石头看到乔志远不管他，自然知道意思，便更壮了胆子，只又道：“得了！不论是你做生意还是她挣钱，不都是应该高高兴兴，欢欢喜喜的么？我看你是已经成了精的老鸨子，怎么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和气生财！有话好好说，你看看，险些连人都死了！你不是赔大了么！”
老鸨子先前还有些生气，但一听这话，便叹了一声，才对那姑娘道：“好吧！算我怕了你！这个你先拿着，一起算在你的钱里，说好了，我是要打成一百两的！”她说着便往自己怀中掏出一个紫罗兰玉牌来。
只看到那玉牌，小石头先愣住了，然后回头看着乔志远，愣愣地道：“爷！这姑娘是你的老相好么？”
乔志远见他口出混言，只瞥了他一眼，忽然瞧见那玉牌，猛地站起来走过去，将那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指着那玉牌问：“这玉牌是哪里来的？”
那姑娘见了，忙用手掩了，一句话不回答，正打算跟着老鸨子走。
“慢着！”乔志远从怀中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玉牌来，提在那姑娘面前。
那姑娘看着玉牌，忽然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从他手中接过玉牌，泣不成声，一面哭一面喊哥哥。
乔志远心如刀割。
她扬起头，急切地看着乔志远，抓住他的手臂问道：“这位大爷可是见过我哥哥？他叫林文渊，山西太原府人士，十年前参军后便一去不回！他如今在哪里？求您告诉我吧！小夕给你磕头了！”一面说着便一面跪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头。
他忙将那个自称小夕的姑娘搀扶起来，苦笑了一声，怎么不认识！林文渊一直是他心口里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疤，有多久了？差不多九年了吧！
还记得那是最寒冷的时节，其余的人都在场地上操练，唯独他和林文渊体型瘦弱，被编派在炊事班，寒风刺骨、他们将河面上的冰凿开一个窟窿，往里头打水出来，再清洗那些山鸡，做成一锅滚烫烫的肉汤。
那个时候，林文渊对他说：“志远，做了军人，就不能只学上阵杀敌，若是那样的话，再厉害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莽夫而已，想要封王做帅，除了上阵杀敌，还得学会行军布阵、兵法调遣，这样才能够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太刚强的东西容易折断，太柔弱的东西容易撕裂，所以做人唯有刚柔并济，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那个时候的乔志远不过十三岁，对于他的话总是一知半解，林文渊那时已经十八岁了，个头却和乔志远一般高，而且瘦弱得连军营里的兵器都抬不起，所以才会和乔志远这样的小孩儿分在一起，他是与众不同的，别人闲暇时刻都吃酒赌钱逛窑子，他就只是看着自己带来的书，那些书很多，码得半张床上全都是，他只能侧着身子睡觉，有时看得太入神了，废寝忘食、昏天黑地也是常有的事。
乔志远总留饭给他，他心里感激，便常教他读书，给他将做人的道理。
他们两个人在炊事班中待了将近一年，因为在军营能够吃饱吃好，乔志远长得高大壮硕起来，不过十四岁，已与其他十七八岁的人一般高，应中参军看中他，便选他做了随侍，他十分兴奋，赶着去与林文渊告别，军营却忽然被瓦剌军队突袭，死上过半，乔志远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把刀砍向自己后背也不察觉。
一只躲在角落里的林文渊猛地冲出来，将那人推向一边，那人摔了一跤，起身便往林文渊身上乱砍。
这也是乔志远第一次看到杀人，亲眼目睹瓦剌人的凶残。
他愤怒地举起案板上菜刀，不顾章法地往那人身上乱捅。
不知道过了多久，对方没有了反应，瘫软在地上。
乔志远这才发现，自己之所以能够这样对着敌人乱捅而自己毫发无伤，是因为地上的林文渊牢牢地抱着对方的腿，用牙死死地咬着对方的小腿。
实在太惨烈了。
便是如今的乔志远经历了大大小小几百场战斗，见过的尸体数不胜数，断肢残骸四处都是，却只要一想起那日的场面就忍不住浑身发颤。
林文渊气若游丝，用满是鲜血的手将一块儿浅紫色的玉佩递给他，只对他说了两句话。
“那些书都留给你。”
“要对我的家人说，我不是懦夫。我死在和敌人搏杀的过程中。”
往事不堪回首却历历在目，时隔九年，但想起来却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仔细问过之后他才知道，今天让他救起的这个姑娘叫林文夕，是林文渊的亲生妹妹，她也说了林文渊参军的原因，他本是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不过为了一朝中状元，可是却在秋试前，他爹病重，家中捉襟见肘，无钱请医疗治，眼看就要病死，林文渊只得收了一个财主的钱，替他儿子入伍从军，可是他走了之后，他爹还是病死了。
没过多久，他娘便带着他妹妹改嫁到了广平府。
乔志远听到这里，叹了一声才道：“四年前曾经去过你们家，整个村落都空置了，到当地县衙询问，只说逃难去了，也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林文夕听到他这样说，便忙擦着眼泪问：“大爷，您去过我们老家？一定是认识我哥哥！他现在哪里？求求你告诉我吧！他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乔志远想了想，只小声道：“你哥哥他已经过世了！在和敌人搏斗的时候受了重伤，他是个英雄！”
林文夕听了，顿时跌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口中只苦笑道：“天亡我也！”
乔志远忙伸手将她拉起来，却发现她双腿发软，几乎不能自己站立，便轻轻扶住她。
那老鸨子上前站在乔志远面前，不依不饶地吼道：“我说这位爷！您要光顾就进里头去，不光顾也别站在大街上说话儿！我们姑娘是真金白银买来的，你和她说话都是要钱的，再说了，嫣红这还是个清倌儿，总不能让你抱完又搂的！”
小石头怒目以对，对方向后退了两步，看向身后的几个护院冲过来，龇牙咧嘴要打人。
“哟！这是要动手是吧？”小石头将袖子卷起来，往前冲过去，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瘪三是不是小爷的对手！来吧！”
双方你来我往，没先动手，倒先吵起来了。
乔志远回头看瞪了他一眼，轻声道：“你进去找个地方坐着，好好看着林姑娘，别让人再打她！我去想办法。”
小石头忙一把拉住他，小声道：“咱们哪里有钱，先不说这些老鸨子都是狮子大开口的玩意儿，就说先前皇上赏的一千两黄金，你不是吩咐直接送到柳姑娘家里去做聘礼么？你出门身上从不带钱，我身上连油全都刮出来就一百二十六两，兄弟们也没什么积蓄，凑不出那么多钱来的！咱们还回去呢！”
乔志远笑了笑，才道：“这个就不比你操心了，好好看着林姑娘便是！钱的事情我自有办法。”说着一径去了。
小石头转头看向老鸨子，大声喝道：“看什么！走着！给大爷开个最大的房间，我要这姑娘陪我吃酒！”
那老鸨子听了，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笑嘻嘻地对着小舌头道：“大爷，要想给她赎身的话，少了三千两银子不要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