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辙咯吱响了不知道多久之后，韵怡和熏兰终于来到了清凉寺。
寺中静悄悄的，只有平日里守门的小姑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扫地，见了熏兰，便悄悄走过来摆手道：“夫人今日只怕白来一趟了，快回去吧！”
熏兰把心一沉，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姑子摇摇头道：“王妃身上不好，这一连几天都不曾起来，请了大夫吃了好几剂药都不见好，只怕······”
熏兰着急了，靖王妃历来与她亲厚，先前几日还见她安好，怎么忽然只见就病倒了呢？这小姑子看来并不像是在危言耸听，忙上前道：“烦请小师傅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来看望王妃呢！”
那小姑子有些为难，便小声道：“说了也是白说，今儿个一大早安王妃来了她也推说身上懒懒的，不愿相见呢！”
熏兰想急了，眼眶转眼就红了。
韵怡忙拉住那小姑子，轻声道：“小师傅，我母亲诚心向佛，离开与你这清凉寺有缘，平日多数时候不都是在这里吗？她素来与王妃也感情深厚，常一处吃斋念佛，这回子来了，听说王妃身上不好，岂有不拜会就返身回去的道理？还请小师傅勉为其难，代为通传一声。”
那小姑子有些动容，点头道：“那两位先到门口茶房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放下手中的笤帚，转身进去了。
立刻又有小姑子出来，将她们母女二人带到前头茶房里头，看了茶，等了一会儿，便见靖王妃的陪房马大娘匆匆走来，见了熏兰，未及请安就不停地流眼泪。
熏兰此刻早将先前家中与从德房中云雅争执的事情抛开了，一心只担心靖王妃，忙拉住马大娘问长问短，几时得的病，看哪里的大夫，如今吃的什么药，可好些了。
马大娘只是抹眼泪，末了才小声道：“还是柳夫人自己去一看便知了。”
此刻天色将晚，三人踏着落日火红的余辉向前，过了三进殿宇，径直来到王妃小筑。
清凉寺来过不少次，但这里却是头一遭来，只见四周围树木参天，草地软密，中间盛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烟雾缭绕，颇有些人间仙境的美感，前头山脚下一撞雕花小楼静静地矗立着，只听到里头念经声阵阵。
韵怡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熏兰险些瘫软在地上，幸得韵怡在后头搀扶，才勉强站住，将重心大部分放在韵怡身上之后，她才有气无力地问：“她？”
马大娘忙摇头道：“没有的事情！只是她说想听血盆经，方这不就找人给她念经呢！都将死之人了，也就不避讳什么了！”
熏兰迈着沉重的步子，带着韵怡，慢慢走进去。
走过狭长的走廊，她们来到一个没有点灯的房间中，推门进去，便看到一张四大美人的屏风，过了外间，掀开珠帘，只见靖王妃骨瘦如柴，满脸焦黄地躺在床上，长着一张大嘴，不停地喘息，不时还吧唧两下，口中只轻声道：“马大娘。”
实在可怜！让人不忍目睹，珠圆玉润的靖王妃，不到半年的时间，竟然枯瘦成了这个样子！
夕阳只剩下一条浅浅的细缝，余辉开始慢慢让人头脑变得混混沉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一瞬间席卷全身，韵怡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马大娘见屋里有些黑，便移步桌前，打开火折子，只见床上的靖王妃忽然做起来，用力扶住方床榻边的床柱，大声吼道：“不要点灯！不要点灯！”
那声音只如同一直失色了的黯哑珍珠，没有了任何的润泽，沙哑且尖利，划过人的鼓膜，只如同尖利的爪子滑过一般。
马大娘吓得掉了手中的火折子，忙上前扶住她道：“王妃保重身体，咱们不点灯就是了！”
得了这句安抚，她这才安定心神下来，空洞洞的眼眶中滚下几滴浊泪来，常常地叹气，出来的声音却如同猛兽呻吟，韵怡扶住熏兰往前两步。
“柳夫人！”靖王妃忽然伸出枯骨一般的手握住熏兰，哽咽了半日，方才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来：“转告。”
熏兰有些不明就里，看着靖王妃，她却说不出别的话来，身体衰竭的痛苦让她变得歇斯底里却发不出像样的声音来，这个时候，她心里想的，再也说不出来了，她翻着白眼，不停地喘息，如同一只巨大的黑洞，让人绝望的黑洞。
韵怡忍不住又打了个冷战。
从未直视过这样的死亡，充满了怨气和不甘，一点儿也不美好。
熏兰急切地想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什么，便只看向一旁的马大娘。
马大娘示意她放下靖王妃的手，在丫头的搀扶下，将她安放在枕头上，才让熏兰坐下，擦着眼泪道：“这几天她想见的人只有您！先前还能说话的时候，总是一直在说这个。”
熏兰忙道：“她究竟还有什么样的心愿未了？”
“能了吗？”马大娘苦笑了一声，才道：“她一直挂念自己老爷和太太，自从她到这里来了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过来看过她了。”
熏兰想了想，便回头对韵怡道：“言儿，你马上回家，让你大哥往张首辅家中去一趟，捎个信儿过去，就说王妃病重了。”
韵怡应了忙要走，却被马大娘一把拖住，苦笑道：“姑娘不必白费气力了！从咱们王妃失宠的那一日起，在老爷夫人心中，她早已不是她们的女儿了！”
此言一出，熏兰和韵怡惊呆了，马大娘回头看到躺在床上的靖王妃也流下眼泪来，忙过去替她擦拭，才又哭道：“老爷夫人狠心，将小姐嫁给靖王爷，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让她成为皇后，光宗耀祖！她如了他们的愿，成了王妃，却没有如愿受宠！他们早将她忘记了！之前丫头们无意中得知，据说他们要将刚刚及笄的四小姐再嫁给王爷续弦呢！”
天啊！韵怡忍不住又打了个冷战，天下间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父母？
“那也要告诉他们一声，来不来是他们的事，但我们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她这样渴望见到父母却因为这些不去通报？”熏兰有些急了。
“夫人啊！您真以为我们没有去通报吗？”说道这里，马大娘嘤嘤地哭了起来，只道：“这今天那一日不是三遍家书找人送去，王府里也不见回音，张府中也不见回音！便是她的药方中需要一支千年人参也不见有人送来！”
她说着说着，更加悲戚不止，握住熏兰的手不停地摇道：“柳夫人，您看看这世道！好歹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居然如此冷漠无情，倒是我这吃了一年奶的奶子心疼得不得了。这孩子命苦，一直就没有过过什么舒心的日子，如今更要这样孤苦伶仃地去了！叫我如何忍心送她走呢？若是可以的话，就让我老婆子替她去死吧！我已经活了这么年纪，什么都经历过了！可是她才二十八岁啊！她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呢！”
泣不成声的马大娘惹得屋里所有的人都跟着哭了起来。
熏兰擦干眼泪，想了想，便回头对韵怡道：“言儿，你现在马上回家去，我床头柜子里头有积攒的一千两银票，还有些我当年陪嫁的首饰，你统统拿去，买一支千年人参送过来！”
马大娘听了，忙阻拦道：“不能让您如此破费！这药方虽然是开在那里了，只怕她也无福消受了！”
熏兰摇头道：“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咱们就要尽力！”
韵怡红着眼睛打里头出来，很快就有小姑子将她送到门口，清雅早等在马车上，见了她忙问：“怎么样？”
“人怕是不行了！现在娘让我回去取钱买人参送来呢！”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伊武，他病入膏肓的时候，自己一天也没有陪在他身边，他来找她，还被自己赶走了，便是今生重遇，她心里却装着另外的一个男人。
两人回到家中，赶着找到了熏兰的银子和首饰，连夜来到城中的药铺。
幸亏药铺中还未关门。
只是当铺都关了，只能带着这些首饰。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那千年人参居然那么贵！
熏兰屋里有三千两的银票，首饰看起来也值不少钱，但却离那千年人参的价格所去甚远。
那像个小人儿一般的人参，标价是五万两。
掌柜的见她们实在拿不出银子，也只得又将人参收起来，拿了一只更小一些的道：“两位姑娘，看看这支如何？虽不够一千年，却也有不少时日了，用起来也还凑合。价格也便宜些，只要三万两。”
这也还是不够！
韵怡发了愁，清雅想了想，便道：“要不咱们找大爷过来瞧瞧如何？”
找到从德也没有什么帮助！他每月的俸禄就只有那么一点儿，给了家用，留下些零花钱，只怕也不剩下什么，少一点儿兴许还能凑出来，可是那么多。
“把后头柜子里最上等的那只长白山千年人参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