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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十二章、器化形

  夜酩猜不透丰老爷子的打算,离开小院后又跑去丰德堂照单拿药,太阳西斜时赶回城西家中。

  龙门城面积虽然不大,却也有四街八井、东西坊市、南社北庙,这份规制在周边郡县州城并不鲜见,都是早年大周受降后燕、东驱赤狄后颁布《齐民令》时重新定下的盘子,不过法绳能框住地,却挡不住百姓逐利,拿夜酩家所在西市来说,随着龙门渡漕运渐隆,古城商旅货队往来频繁,几十年前屯营迁出划定的街衢垄陌如今早已迹去痕消,被多年积增阻隔的各式铺面淹没覆盖,道路也给货摊棚柞挡掉一半,每日过午这里都会车马骈阗,人声喧哗。

  但像牢狱、兵营、勾栏、铁匠炉、义庄等地方按风水讲究都属五行失衡之地,一般都少有人家愿与之为邻,八年前张老铁带着夜酩落脚龙门,为租间铺面谋生便颇费了番周折,最终还是好心的房东刘氏帮忙,才将家安置在这处因屡次失火荒废街尾的老宅里,周围除了残桓断壁就只有一棵不知年头的龙爪老槐树,离着最近的街坊也隔着半条巷子。

  今日夜酩回来的较早,见铺门外卸着一驾骡车知道来了生意,进门看到他爹正在跟街东头酱料铺许老板讨价码,忙上前打招呼,又看一脸厌弃,生怕铁铺里的灰土脏了新置办的棉袍的老徐头手里捏着一张黄草纸,上面潦草画着一个四方架笼,想是用来装腌菜缸用,便笑嘻嘻递话道:“许叔,你要做这物件得费十斤铁,我爹就一个人,怎么也得忙活六七天,就算铁料您自己出,工费也少不得要半两银子,但您这东西要我看做的笨,腌菜缸在车上咣当,保不齐还得碎,把这东西弄成圆的,能减不好重量,赶车来回送货还没那么沉!”

  “圆的?”老徐头撅撅嘴,下巴上那颗带毛痣也跟着翘了起来,但想想还是不知道乍弄。

  夜酩找来一块碳条,把草纸上的图修改了一下,跟老徐头解释道:“只做个空架,再在里面旋几圈竹篾席子,底下垫上竹衬板,保准你的腌菜缸不碎!”

  老徐头愁就愁长年累月往码头送腌菜,缸磕磕碰碰老是碎,三角眼一亮,赞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说着他又把黄纸抖落给在旁的张老铁,“看看,你这榆木疙瘩脑瓜子就是笨,也不知道替我省点料钱,还是你家小子心眼好使!”

  张老铁木讷一笑,憨声憨气道:“我只知道打铁,让咋干咋干!”

  老徐头不愿意跟这脾气死犟,磨叽半天也不肯给他让价的榆木疙瘩多聊,把纸往张老铁手里一拍,道:“行啊,我也不跟你闲扯,明儿我来拿货,到时候按斤算帐!”

  张老铁像是反应迟钝一般,老徐头都转身到了门口,他才轻轻说了声好。

  在外人看来,张老铁就是个不通世理只懂得抡铁锤的粗人,嘴巴简直耕地老牛还笨,然而只有夜酩知道他爹不仅心细如发,还胸怀锦绣,讲起道理文章要比私塾先生更入木三分,只不过极少表露真情实感,更是从不愿在无聊之事上多费半点唇舌。

  掌烛十分,张老铁将前铺上板打烊后,夜酩也已经将两碟小菜摆上桌,温好了一壶酒。

  世人皆有两面,半假掩半真,张老铁平素在人前沉闷木讷,在夜酩面前却是另外一番模样。

  自西山回来之后,夜酩有些问题已经在心中酝酿许久,看他爹坐在桌边自酌自饮,他也不想饶弯子,轻咬了下舌尖,道:“爹,我想知道我爹娘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张老铁刚刚端起的酒杯顿在空中,愣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事?”

  夜酩目光灼灼,漆黑眼眸里烛火闪烁,沉声道:“我想活个明白,不想总被蒙在鼓里!”

  张老铁抿了一口酒,脸色有些迷惑,“活个明白?为什么这么说?”

  夜酩没想隐瞒实情,略微沉吟后便将几日来在西山上遇险,后为老吴所救,又有一番夜谈的事情都简要说了一遍,最后道:“那卖草药的老吴虽然好吹牛,但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人活天地间,总要求个活法,不然岂不是白来这人世走一遭!”

  张老铁仰头饮尽杯中酒,又将酒杯往桌上一墩,轻笑道:“那你要求什么活法?”

  夜酩看出他爹有些不快,连他说自己中脉已通这件事都只是微蹙了下眉头,心头略感有些失落,却暗自把心一横,道:“立身改命!报仇雪恨!只是恩仇都有因果,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是被话勾起了伤心事,又或许要回答这个问题有些难,张老铁沉默了半响,好似有苦难言,轻叹道:“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一个王朝的兴衰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道明的”

  夜酩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以往如果问道此处多半他都不会再往下追问,因为他知道他爹的犟脾气,但是这次他却决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我总要知道缘由,不能因为事情复杂就不去追究,我已经快十六了,能分辨是非曲直,您不是也教我立势而致事,必先察同异、别是非吗?如果恩怨不清,内心混沌,何谈报仇消恨,就算能杀了那人又有何意义?”

  张老铁没想到夜酩竟然会用他的话反驳他自己,神色骤然僵在那里,一时间竟也无言以对,愠怒道:“你杀他也是为了替那些不问缘由却甘愿为你我挡死之人报仇,你觉得他们的死毫无意义?”

  夜酩摇摇头,据理力争,“当然不是,我就是也想为他们报仇,才想要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张老铁面色铁青,狠拍了下桌子,“这世间事确实都有因果,但并非所有事都能说清楚,以后莫要再听那买假药的胡说!”

  夜酩心头烦闷,如同堵着一块大石,忍不住反驳道:“怎么会说不清楚?凡事都有来龙去脉!”

  张老铁被气的苦笑,脸色已经变成暗红,很多细密如同叶脉般的血纹逐渐凸显,“那你说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夜酩愕然,“这跟报仇有什么关系?”

  张老铁重重叹了口气,将筷子拍在桌上,豁然起身踹门而去,不再给夜酩继续逼问的机会。

  晚饭就此不欢而散,看着张老铁背手走向前院,夜酩心中有些后悔,又是焦躁烦闷,看一切都索然无味。

  ……

  戊时,街面上隐隐传来鸣锣声,西市宵禁。

  夜酩枯等半晌也不见他爹回来,只得将酝酿半天的道歉都憋回肚子里,又把饭桌上吃食收回锅灶,回到自己的房间,点燃松油灯,盘膝坐在炕桌旁,无精打采的准备每月初都必然要做的“祭炼”,他用柳叶刀割破掌心,握拳将血一滴滴挤在那枚陨铁吊坠之上,眼睛却是盯着窗边养着的一盆兰草在愣愣出神,脑海中不停涌出各种疑问和假设,却始终猜不出答案,想不通他爹为何就是不肯告诉他当年发生的事。

  而就在他神游物外之时,桌上那枚陨月顽铁在吸饱血之后竟突然生起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一声“嗤”的裂响,几道白气骤然从小铁疙瘩孔隙中喷出,如同气箭眨眼便将桌角油灯射灭,夜酩只感到眼前一暗,回神时便见眼前蓝光闪耀,呼吸竟然顿住,眼眸瞬间瞪的极大。

  只见那枚平素只会变大增重的顽铁竟已悬于空中,化作了一柄周身喷吐着幽蓝火光的短刃,散发出一股至寒之气,令整个房间的温度都瞬间降至冰点,仿佛变成了一座冰窖,他曾不止一次想过有一天陨月被祭炼成形时的情景,甚至还做过很多梦,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眼下这副情形。

  散发幽火的短刃外形与他平日练功用的“柴刀”有些相似,但有所不同的是柴刀刃口向内,而这把短刃的锋口却是向外,宛如一轮弧月,只是刃身却似尚未打制完成的刀胚粗糙不平。

  夜酩心头狂跳不已,狠狠揉揉眼睛,确定所见并非幻觉,抬手抓起刀胚,手掌在接触短刃的瞬间便感到犹如握住一根寒铁,一股强大吸引力沿着手臂经络直入体内五脏六腑,将他身体里的力气瞬间吞噬大半,待他想要松手已然来不及,整个人像是被冰冻住般僵在原地。

  夜酩心中大感不妙,有些后悔太过情急,刚才没有去将他爹喊来,但一切都为时已晚,他的舌头已然麻木,除了呼吸再发不出别的声音,只能竭尽所能调用起体内残余力量试图与那股吸力抗衡,但可悲的是坚持的时间尚不足三息,就感觉眼前骤然一黑,再看不到任何东西。

  此时,铁匠铺后院一片死寂,唯有北风似得神助徒然增大数倍,将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冰晶刮入院中,又顺着窗沿门隙钻入厢房,随着屋内蓝光渐盈,屋外雪花也越来越多,无数冰晶漫天飞舞盘旋,竟逐渐汇成一个巨大冰晶漩涡,将地面和墙壁都冻出了一层雪白的冰壳。

  张老铁魁梧的身影恰在此时再次出现在小院当中,却是与刚才判若两人,他身上的粗布棉衫像是燃着火,一股炽热霸烈的气息从他身周散逸而出,当他一步步迈向夜酩所在的房间,那些似有似无的火苗与冰晶旋风相遇,无数火星开始在他身周不断爆裂飞溅,情形就好似一簇簇烟花被点燃!

  只是他才往前走出几步就遇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阻力,冰雪似被吸引尽数朝他卷涌而来,张老铁浑身赤焰一涨再涨,顷刻间已形同一个逆风而行的火人,虽然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但他的脚步却始终没有停下,脸上除了浮现出越来越多的细密裂纹,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可以说是冷酷到了极点!

  ……

  屋外冰火相撞,看着十分绚烂好看,殊不知已是凶险万分,房内倒是风平浪静,听不到半丝杂音。

  夜酩仍旧端坐在炕头,手臂前伸,保持着握刀姿势,整个人却已经被冻成一个大冰砣,再看不到任何鲜活气象,可是说来也怪,他握刀的手却好似仍在不断用力,而那把短刃上喷吐的幽蓝火苗也由飞舞雀跃变得越发稳定收敛,颜色逐渐由深变浅。

  夜酩还没有死,却已经离死不远,如果不是最后关头心存不甘,憋着一口气,他或许早已魂飞魄散。

  而现在的他状态有些奇妙,按佛门经典的说法便是没了受想行识,五蕴六尘皆消,只有刹那清明,便要受业力牵引入六道轮回,只是这刹那时隙却不知为何被无限延长了,倘使他是位精通禅妙的高僧大德到不难解释,因为这正是四禅八定中“欲界定”所应处的状态,可实际上他从未研习过任何佛法,所以剩下的可能就只有此时他还手握神器这一种原因。

  夜酩的神智很清楚,甚至是比他被吸住手脚动弹不得之前更清楚,但他却做不了任何事,因为清晰的只是他的神识,身体上所有知觉都已然消失,虽然仍旧能看、能听、能想、却好似被裹在一团黑雾当中,无论他怎么努力挣扎呼救都无济于事!

  都说人在临死之时有那么一瞬间能看到过往曾经历过的一切,夜酩刚才有一刹那也看到了很多陈年往事,只是记忆回溯的箭头却并没有在他回归襁褓之时停住,反而是越倒越快,开始令他感到不明所以,眼花缭乱。

  他不知道到底看到的是什么,只是能确定那一切绝非他的亲身经历,而他根本来不及分辨出其间曲折,记住一两张面孔,这飞闪而逝的画面便全都消失不见了,最后只留下一点残光,便似行将湮灭的烛火。

  “这是要死了吗?”夜酩心情越来越沉重,感觉有股力量正在将他拖入黑暗的深渊。

  可突然间一阵好似石碾滚动的声音响起,夜酩眼前又渐渐明亮起来,刚刚丧失的五感又渐渐回归了躯体,手脚又有了知觉,化形成刀的陨月顽铁握在手中也不再似刚才那般寒意逼人,但此时他却已不知身处何处,只看到浓稠如墨的雾气在脚下凝聚,逐渐幻化成一块块錾有符纹的石板,滚动着铺砌出一片方圆巨大的广场,身周雾气则如一道道龙卷拔地冲天,凝出一座座气势巍峨的人俑石像,下身都如盘根老树,上身皆着羽衣鹤氅,面容不尽相同,神情庄严肃穆,颔首垂立在广场之上,每一座体量都堪比古城碉楼相仿,放眼望去竟是不知到底有多少座。

  “这是阴间吗?“夜酩心中惊疑不定,借着陨月刀散发的幽蓝火光举目环顾四周,只见到处都是仿如参天巨木般的神像,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在森林中迷路的蚂蚁,有种极度渺小卑微之感,又侧耳倾听,四周除了微弱的风声,再没有任何杂响。

  他仗着胆子朝着广场远处一片朦胧亮光走了一段,发现神像的排列存在某种规律,都是面朝着那处光亮方向站立,似乎在他们注目的前方存在某样东西,说不害怕是自欺欺人,但如果说是来到了阴间,周围环境又和传说中的地府完全不同,他深深吸了口气,暗暗稳定心神,径直朝神像面对的方向而去,想要寻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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