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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老家，旧历十月一这天，讲究给阴界里的亲人烧纸袄。
这之前，爷爷叮嘱父亲：“今年你得多花点钱，不光为老祖宗，还有你妈呢。你妈这些日子老是托梦跟我磨叽，不是要这个，就是要那个，一个劲儿地说她冷”。
爷爷走的前一天，父亲从商店买回一大摞的纸袄纸钱，当着爷爷面儿，单分出来一沓子，装进一个牛皮纸袋里，袋口用胶水封严，又在纸袋正面写了：母亲大人收！问爷爷行不行？爷爷看了看，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说了句装兜里吧。
爷爷从打接进城，每月都回老家住几天，哪次回去都跟打工仔放假似的，显得非常兴奋，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准失眠。走时，还要背上一桶五公斤的散白酒。他跟父亲说：“你三叔就爱喝咱县酒厂的原浆酒，有劲儿，也香！”
那是爷爷最后一次回老家，回去之后就没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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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告诉我，他跟母亲进城开私人诊所实属无奈。当时的情况是，卫生院执行开方提成工资制，上不封顶，下不保底，开多少处方，就按比例发多少钱。上级不鼓励医生开大处方，提倡医术和医德，可这些口头或文字限制只是说说而已。既然做生意，谁也不愿赔本赚吆喝，都得养家糊口。总之你使你的道行，他耍他的招数，竞争面前谁也不甘落后。既如此，何必都挤在一间诊室里抢病人呢？伤和气不说，也挣不够工资。那时我妹妹姚瑶六岁，该上学了，学校在二十里外的镇上，那么小的女孩住校读书，母亲不放心。
家住城里的大姨劝母亲自己干，还现身说法，要干就辞职，跟她学，把后路堵死。依着母亲的性格，真想堵了退路，辞掉公职算了。父亲没听她的，说：“爸爸本来就不同意咱俩进城，再辞了公职，还不得把他气死呀！”
爷爷的确反对父亲进城开诊所，他说：“我在卫生院干了一辈子，退休还舍不得走，人活着除了赚钱，就没别的事儿了？”
父亲在爷爷保留意见的情况下，执意与单位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那个手续其实就是两张写满条款的纸，单位存档一份，个人保留一份。大概意思：卫生院保留职工公职，负责工资申报、职称晋级等，期间职工所需费用，包括工资、医疗、养老保险金、医疗事故赔偿等一律自负，单位概不负责。
爷爷见他留不住父亲，就跟院长说：“致远（父亲的名字）这孩子我了解，他在外头呆不长，早晚还得回来。”他要求院长再加上一条，职工啥时回来上班，卫生院不能不要。于是又多了这一款。爷爷捧着由个人保留的那张纸，双手哆哆嗦嗦的，仿佛捧着亲人的骨灰盒，喉结被什么东西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晚上，父亲跟爷爷说：“等我到城里安顿好，就回来接您。”
爷爷说：“你们闯你们的，我哪儿也不去。”
父亲说：“您不给我撑门面，诊所也开不起来呀！”
母亲也说：“您都退休了，卫生院返聘您，也是撑门面，就那俩小钱您也……”
爷爷说：“我说过，我上班，不光是为那俩小钱儿！”
爷爷不答应进城，父亲当时没强迫他，暂时作罢了。当他的诊所快要开不下去的时候，才回来求爷爷的，求了好几次，爷爷也没答应，没办法母亲又回来央求：“现在的买卖不好做，有人给致远出主意，让他卖假药，您说，我们能干那种缺德事吗？”
儿媳的面子当公爹的不能不给，爷爷妥协了，但他有言在先，老家的房子不许拆，房间里的东西也不许拿走，每个月必须得让他回老家住几天。
母亲说：“县城离老家这么远，月月回来，您经得住折腾？”
爷爷说：“我六十刚出头，离死早着呢！”
父亲的诊所最初境况确实不大好，因为治病不比放礼花，空中一闪，就能招来好多人的眼球。加上父母都年轻，一时半会儿得不到患者信任，不想办法拓宽收入渠道，光靠卖点零药连房租都交不起了。
诊所的隔壁有一家冷荤店，老板是一位非常精明的女人，她给父亲出过点子，说她娘家爸就是搞医发的家。父亲问她咋发的家，她毫不掩饰地告诉，卖假药呗!卖假药？父亲一愣怔，说我可不干那种事。女老板说，其实假药也吃不死人，就是疗效差点。父亲说疗效差丢技术。女老板说，要不你就换包装。父亲不懂换包装。女老板说，换包装就是把十块钱的药品换成五十、一百的，只要你愿意，换多少钱的都行。父亲说那不缺德吗，人咋也得讲点良心呀！女老板撇撇嘴，说：“你刚进城还不知道，我跟你说说我的体会吧，我开始灌香肠都用好猪肉，赚钱少不算，同行还在背地里臭我，说我的香肠是用死猪肉灌的，后来我真把死猪肉灌的香肠摆出来卖，也没人埋汰我了，我知道我没讲良心，可现在这年头，有几个是靠讲良心发的家？市场里的人都没良心了，光你一个人讲良心，你就等于没良心。”父亲听得有些乱，更不理解。女老板继续苦口婆心，“听我一句劝，先昧着良心挣点钱，等把钱挣差不多了，再讲你的良心，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你现在连屠刀还没拿呢，咋成佛呀是不是？”父亲说行医这行跟干别的不一样。女老板说：“有啥不一样？告诉你吧，白衣天使指的是你们过去，现在这医生呀，跟卖肉卖菜的没啥区别，你说有区别吗？”女老板末了让父亲好好想想，如果想好了给她个准话儿，她能帮助联系倒卖假药的人，还有换包装的地下厂家，不过得给她百分之十的中介费。
女老板的话父亲是左耳进右耳出了，他干不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再者，爷爷是老中医，这张牌还没打呢，他跟母亲说，就是绑架，也得把老爷子请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