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二天母亲就去找我大舅了，希望他出面帮助父亲当院长，她跟我大舅说：“如果致远始终在单位上班，竞争院长有把握，可他开私人诊所这么多年，上级领导恐怕不考虑他。”我大舅显得很没耐心，说回姚村那样的烂卫生院根本不用跑人情。“再说了，跑官买官那是犯法的事，妹妹你不能让哥哥坐牢吧！”
母亲说：“你把我当小孩子哄呐？”
我大舅说：“个别现象肯定有，但要看主流。”
母亲觉得我大舅很没意思，心说，说到底你就一农民，跟当官的吃过几顿饭、开过几次会，就学会打官腔了！母亲不想求我大舅了，决定自己的事自己办，就去了峰山镇中心卫生院，是想跟那里的熟人了解现在提拔卫生院院长要走哪些程序，做到心中有数，再做打算。
最先碰到司副院长，寒暄几句，以为是老熟人，就轻声探问用不用花钱？司副院长说，连村官都要花钱，何况院长。母亲说，姚村那地方你知道吧，也花？司副院长脸立刻红了，摆摆手说不知道。母亲想进一步探问，司副院长却说：“你是铁矿老板，想给婆家捐款随你的便，纠缠我干嘛？”母亲没捞着好脸，心中纳闷，这人这是怎么了？
母亲又到了三楼，见到正职胡院长，进门便问：“老胡同志，我哪伤着你们了，你的副手为啥不待见我呢？”胡院长问怎么回事。母亲说：“我也没跟小司说别的，就问去姚村当院长，也要烧钱吗？”胡院长说你没事问这个干啥。母亲说：“我这人脾气你还不知道，大咧咧惯了，肚子里有啥就吣啥。”胡院长说没这么简单吧。又问：
“你真不知道？”
“我知道个啥呀。”
“是这样，小司想提正职，目标就是姚村，眼下正上下打点呢，这事你不能不知道呀！”
“为啥我非得知道呢？”
“小司托出来的人就是你哥哥，他能瞒你吗？”
母亲若无其事的样子，说：“知不知道能咋的，倒贴我钱，我都不去姚村当那个院长，还要花钱买！”
“小司要是开着铁矿，他也不去当那个院长啊！”
“那破地方，就算去了，有啥前途？”
“再不济也是一把手，人财物统管，还能跟上层接触，有了机会，再跳走呗。”
“是等机会过度呀！”
“还锻炼怎么当家呢。”
“是不是也锻炼怎么捞钱呀？”
“废话了不是，回去问问你哥，他收了小司多少钱？那可是他的贷款！”
母亲没弄准提拔院长要走的程序，却了解到我大舅为啥跟她打官腔，原来他在帮别人呢！帮别人他可以收钱，帮自己亲妹妹，收钱就不大好意思了。这是我的揣摩，父亲也有同感，说那时的社会风气非常糟糕，当个屁大的官也得花钱，我大舅是最会赚钱的商人，这样的机会他是不会错过的。
母亲那天哭了一晚上。哭完之后又想，司副院长到姚村去的目的只是等机会、想过度，谋求将来更大的发展，当然也不排除跟父亲一样的初衷。但不管怎样，两人选择位置也不该有冲突。如果把司副院长调到姚村以外的卫生院任正职，岂不更好。这样一想，母亲硬着头皮又找我大舅谈。我大舅开始遮遮掩掩不愿意承认，说那是没有的事。母亲知道我大舅要面子，承认了怕她瞧不起他，就说：“有没有都无所谓，如果是真的，你就帮小司调到条件好的卫生院工作，让致远回姚村。”我大舅终于露出商人嘴脸，说那是绝对不行的。他的理由是，跟姚村同级别的卫生院，只有姚村一家年后换人，如果去级别高一点的中心卫生院，司副院长出的价钱差的太远了。母亲有些不明白，“不就是走个人情嘛，还真明码标价呀？”我大舅哼了一声，“妹妹你真幼稚，跟哥干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有啥出息。这样吧，你回去告诉致远，诊所开不下去，跟我开矿来，我亏不着他。”
母亲回到家没告诉父亲我大舅拒绝帮忙的话，父亲问了，她显得很疲倦，说这事不是一两天能办妥的，得等。父亲露出一丝不屑的笑。
母亲问：“你啥意思？”
父亲说：“算了吧，我这人不适合当官。”
母亲说：“谁适合当官呀？与其让那些败类坐那位置，到不如你这个不适合当官的人试一试。”
父亲哂笑：“自寻烦恼，没劲！”
爷爷五?七祭日的前两天，姚瑶从学校回来了，母亲组织一次家宴，我二叔应邀参加。我二叔见到母亲后，挺惭愧地告诉她，说父亲上班的事，他先是跟卫生局人事股的马股长打的招呼。马股长说，这种情况根本不用通过人事股，停薪留职再上班，想上就上吧。我二叔半开玩笑地说，给我哥弄个官当行不？马股长说这个你得找局长。我二叔平时有点嬉皮士，也就是没正形儿。这次他找蔡局长也改不了那毛病，说的话蔡局长根本就不信。说你别开玩笑了，你哥那诊所在个体行医的里头，算是比较成功的。
我二叔说：“您哪知道哇，我二大爷死了以后，我哥老是梦着他，哪一次梦着他，他都往老家拽他，还说我哥要是不回去，就是忘祖，忘祖就是不孝，不孝要天打雷劈呀！”
蔡局长听出来我二叔话里有水分，也不计较，说：“想回就回去吧，姚村卫生院人才断档严重，老大夫都走了，新人又打不开局面，你哥回去正好承上启下。”
我二叔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么空手空脚地回去，是不是有点忒那个了？能不能给他封个官，其实那里的院长，也就是个弼马温。”
蔡局长笑道：“你这小伙子，绕这么大个弯，敢情给我下套呐！”
我二叔说：“这点小要求不过分吧！”
蔡局长说：“不过分，不过你也知道，提拔干部是要考察的。”
我二叔说：“当弼马温也考察？”
蔡局长说：“孙猴子没当弼马温之前，太上老君就去过花果山，你以为那是请他去了？是考察干部呢！”
蔡局长当时很兴奋，好象早就盼着父亲回去似的。可是就在昨天，他给我二叔打电话，说太上老君考察完毕，弼马温年后到岗，但不是姚致远。我二叔心一凉半截，可又不好深问，心里琢磨，一个堂堂的局长说话都不占地方，看来这阻力小不了。他嘬着牙花子，“这个阻力究竟在哪儿呢？”
母亲此时也不想隐瞒了，就说破了事情的原委，目的是让大家想想，还有没有其它办法。父亲听完一巴掌拍在饭桌上，“我不是非要当那个院长，让你们说说，就我那大舅哥，凭着特殊身份，当官场二道贩子，有多少好官也经不住他腐蚀呀！”
母亲白了父亲一眼：“话说得那么难听干啥？二道贩子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我二叔劝父亲：“要不就别回去了，在城里搞个体，同样是为人民服务嘛。”
父亲说：“我压根就没想当那个院长，都是……”
母亲接过话：“都是我毛病，虚荣心强了是吧？”放下筷子看着父亲，“那个院长别人怎么当、当啥样我不敢说，但我知道，放你头上肯定不好受，可你打算回去的目的是啥呢？不就是为了受那份罪吗！既然想改变老家目前的就医状况，你就得有勇气承担责任，背起这份苦差使，像个男人似的……”说到这里声音有点变调，好象要哭。父亲往她杯里续果汁，“我理解你，不过，回去当医生跟当院长一个样。”
母亲说：“能一样吗？要一样还考察你的水平、能力干啥？”
父亲点头附和着说也是呀，轻轻地拽了姚瑶一把，意思是让她说个逗乐段子，博大家一笑，让母亲高兴起来。姚瑶心领神会，却没说逗乐段子，问母亲：
“我大舅坐的车，啥牌子呀？”
“你打听这个干啥？”
“您别怪我蔑视我大舅，就他那点家底儿，坐骑也就三、五十万吧，就算是个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县市这个级别也就到家了。”
“你这孩子嘿，啥意思啊？”
“我爸当院长的事儿，您甭操心了，我试试。”
我二叔惊愕地瞪着姚瑶。母亲说：
“你吹啥牛呀？”
“等爷爷五?七了，回老家的车我找，您看看我是不是吹牛。”
“啥车？谁的？”
“实话跟您说吧，那叫林肯，我同学他爸的，人家才是真正的大老板，光私家车就有三台，一台比一台高级。”
“回咱老家那路不好走，找那样的车，别给人家糟蹋了。
“人家有钱，糟蹋了再买。”
我二叔惊呼：“姚瑶，这回你可要立大功了。”
姚瑶说：“我就是要让我大舅难堪，他凭什么胳膊肘往外拧？真缺那点钱吗？我爸当院长，往大了说，是继承爷爷的遗志，造福家乡人民，往小了说，也是体现自身价值，我崇拜我爸，也支持他，等我考上大学，专报医学院，学成了，多大城市都不去，回老家跟我爸并肩作战，气死那些使脏钱的黑老板！”
姚遥说话时眼神瞟着母亲，口气不温不火，脸上时而掠过一丝笑意，总之不是义正词严的表情。她怕母亲不爱听，挨骂。母亲没给我大舅遮丑，只问姚瑶的同学是哪里人，男生还是女生，爸爸是做什么生意的。你说他是真正的大老板，究竟大到啥程度？在省市县这三级政府里头，背景到底有多深？
姚瑶顽皮地一笑：“这个嘛，我可不能告诉您。”
..姚瑶后来的确报考了医学院，并且成功录取，毕业后真的回到老家跟父亲并肩作战了。这时候的姚村卫生院经过全面改造升级，已经成为县医院驻偏远乡镇的附属医院。科室齐全，设备也先进，人才都是公开招聘的。依着父母亲的意思，不让姚瑶回姚村卫生院参加招聘，他们在姚瑶身上已经犯过一回错误，这次不能听她的，就劝她去外面闯世界，好歹比在山沟里强。可是他们没有做通姚瑶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