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千里冰封，万里飘雪。大地一片银白，万物似乎融为一体。天地相接就仿佛万古洪荒一片混沌。混沌里一座孤山，几颗枯干死了很久的树和一个疲倦，萧条，孤独的背影。
南宫飞凤用力的搓着手，呼出的气在衣领边接了薄薄的一层冰：“见鬼的天气。”她骂道，她尽量的活动着脸，因为这张脸会随时变成一块冰，她的脸已近似麻木。她的人呢，是不是也已经麻木，绝不是，可不是麻木的人，为什么冰天雪地中在外流浪，暖暖的屋子，烫的滚热的酒，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想到这些她不禁一笑，一种讥讽的笑，当然是在嘲笑自己，她这个样子还能嘲笑谁，不但冷，肚内咕叫连天，她记得大概以两天没吃饭了，她向四外看了看，看有没有比她更倒霉的山鸡和兔子。四外除了冷风飘雪之外连个鬼影也没有。
“唉”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前面的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她现在只希望在没有尽头的路有一碗牛肉面，哪怕只有面，没有肉。
天暗了下来，除了孤山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渐渐模糊，只有雪刺眼的白。
她的鼻子已近似麻木，她忽然觉得每吸进一口气都像吸进一把刀，不但刺进她的鼻，也刺进她的喉她的肺，甚至她的心。
风雪无情，人呢？人岂非更无情？风雪虽无情，四季中也只不过冬天，人呢？岂非时时在变？
没足深得雪留下两串长短不齐的脚印，风雪迷住了她的眼睛，她疲倦的拖着沉重的脚步，她此时想的只想静静的躺在地上，可她不能，因为她知道，这一躺下也许就再也起不来了，每个人虽然都有这么一天，她却不想这么早。
所以她只有走，不停的走。
她穿着喜娘的衣服，幸好这里的女人都喜欢穿大毛领的衣服，喜娘更特别，尤其是塞外财神的喜娘，简直像一整只狐狸趴在脖子上。想到这里她不禁笑出声来，她将狐狸向上围了围，抱住了头脸，却不料闻到一阵血腥气，也许是狐狸皮没硝治好。
她的心突然沉了下去。她的脚底殷红一片，就像盛开的梅花，惨白的雪地分外刺眼。雪已凝固，就算不凝固也被冻透。寒冷的天，殷红的血，只差断气的人，她忽然觉得周身寒气刺骨，刚才的一点点惬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既有血，人呢？
她极目望去，远处两个雪堆，殷红的血迹就流到雪堆里，人一定被雪埋住。
她慢慢的走了过去，因为她要保留体力，应付突来的变故。
没有变故，因为雪里埋着两个半死人，他们的伤口都不致命，只不过流血过多而已。昏暗的天气实在看不出他们的模样，周围有打斗的痕迹，看来是两人中了暗算，打斗不支，一棵枯树被人拦腰打断，显然是打斗时被掌力震断，南宫飞凤折下一堆枯枝，取出随身携带的火镰子。
火虽不旺，足可求驱除周围的寒气，直到渐渐烧旺，南宫飞凤将粗大的断木架在火堆上，才去看那两个重伤的人。
所有的死人脸色都差不多，灰暗。
南宫飞凤将他们并排倚在火堆上，蓬乱的头发紧闭的双眼，漆黑的嘴唇，南宫飞凤到不在意他们是谁，她在意的是其中一个穿黑衣的怀中鼓鼓像藏了什么东西。她不是个君子，更不个淑女，随时会将别人的东西居为己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两个硬得足可打死人的冻馒头。
她东到过风雪连天的黑龙江，西到过漫天黄沙的吐鲁番，北到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更多的时候自然在四季如春的江南。她吃过蒙古的烤羊，云南的米线，北京的酱鸭，宣威的火腿。松江的四腮鲈鱼，她也喝过贵州的茅台，泸州大曲，景芝的高粱，江南的花雕，浙江的女儿红，蒙古的马奶酒，甚至波斯进宫的葡萄酒她也当水似地大喝特饮。现在这些所有的加起来也比不过这两个硬馒头。
她忽然觉得救人也是一种有趣的事，至少你能得到一些回报，不论大小。
她将馒头放在火上慢慢地烤着，就像拿着世界最珍贵的宝贝一样，在她眼中，没有什么比这两个馒头更可爱，因为没有什么东西比饥饿个更可怕，更令人难以忍受。馒头慢慢的变成金黄色，等到散出烤羊一样的香气，她才慢慢的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让它充分的融进胃里。她吃完馒头时，火堆左面的黑袍老人手臂抬了一下。
他们没死，只不过冻僵而已。
南宫飞凤只当没看见，她现在只想睡一觉，醒来时，再烤两个金黄的馒头。
火着得正旺，发出“鄙爆鄙爆”的声音。南宫飞凤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活动着四肢，她的脸也发出火一样的光。一个人只有吃饱了才有心情做事。
黑袍老人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的调息了片刻，睁开了眼：“是你救了我们？”他问道。
“这里除了我好像没有第二个人。”南宫飞凤笑道。这时她才看见这个黑袍老人，鹰眼隼目除了黑之外，没有第二个特征。就像一块黑炭雕上鼻子眼睛。另一个灰袍老人，蜡黄的脸无一丝血色，就像一块晒干了的大萝卜。无论谁看到这两个人想忘记都很难。
“兴风作浪。”南宫飞凤笑道：“想不到你们这两个怪物也有今天。”她对这两人没什么好感，却也不觉得多讨厌。
“不错，我就是李兴风，他自然就是周作浪了。”黑袍老人道：“你应该看得出我们都受了很重的伤。”
“我又不是瞎子。”南宫飞凤淡淡道：“能伤你们的人不多。”
“也不少。”周作浪道：“只不过别人不知道而已。”
“不知道你们又偷什么东西，被人打断了腿？”南宫飞凤道，“你知道的倒不少。”李兴风淡淡道。
“也不太多，只知道大闹少林寺，打伤般若堂首座，盗走易筋经，又潜入黄河杀死大盗灌江龙，偷盗武当太极拳谱，连夜杀了太行三霸，以后就不知道了。”
“你知道的简直比我们知道的还多。”李兴风道：“以后我们就金盆洗手。”李兴风抚着自己的手。一双妙绝天下，妙手空空的，曾经令多少人闻风丧胆，偷盗多少珍宝秘笈的手只剩下一个巴掌，五指被人齐齐削断。
“你们至少十年没现身江湖，却不知你们得罪什么人？”南宫飞凤问道。杀人流血的事本以司空见惯。杀过人的人早晚都会被杀。
“我们也不知道。”李兴风苦笑道：“本来是去喝喜酒，谁知险些把命搭上。”
“喝喜酒？谁的喜酒？”南宫飞凤问道。
“塞外财神的喜事，我们怎么不去凑个热闹。”周作浪道。他灰暗无神的眼看着南宫飞凤，就像她的脸突然长出一朵喇叭花来。
“好事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南宫飞凤淡淡道。
“南宫姑娘若不好事，又怎么会在冰天雪地的塞外啃馒头。据我所知，南宫姑娘应该是塞外女财神。”
南宫飞凤就算再不会难为情，也觉得不好意思。李兴风好像忘了被伤的事，幸好南宫飞凤会随时提醒，总会为自己找个台阶下：“我问你的事你还没回答我？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会不说实话吧。”
“我们本来也没想瞒你。”周作浪道：“你知道我们的绝技是什么？”
“子母连环勾。”南宫飞凤冷笑道。
“江湖皆知，李兴风左手母勾。周作浪右手子勾，左右连环，其实这都不是我们的绝技，因为见过我们绝技的人都死了。”
“都死了？”南宫飞凤诧异道。
“不错！”周作浪道：“真正的绝技是别人不能知道的，否则就不是绝技。”他喘了一口气，子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塞进嘴里。
“二弟？”李兴风满面关怀之色，看着他的断手。他自己呢，他的手岂非和他一样，他们虽是两个人，却已似乎成为一体，因为他们都承受着共同的命运。
“大哥。”周作浪死鱼般的眼珠似乎有了眼泪：“我们还有几年可活，也不想再练什么绝技了。”他颤微的手又掏出一粒递给了李兴风：“就算再活一天，也不应该痛苦的活着。”
周作浪的祈求，李兴风终于接过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他的精神好了许多，表情却像吃了毒药：“南宫姑娘是不是有些纳闷？”他不等南宫飞凤发问便说道，因为他知道这个救命恩人很快就会问。她的好奇心就像台风一样强。
“这是种毒药，虽有镇痛作用，却很容易上瘾，一旦上瘾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说的显然太多，缓了一口气：“说道兵器，本没有什么最厉害，所谓的厉害不过是别人不知道的技巧而已，这就是所谓的绝技，我们的子母勾虽不平凡，却也不像传说的那样厉害，所谓的绝技是袖中剑，因为敌人防备左手勾，却忽视右手的袖中剑。”他扬起断手，似在炫耀，又像一种讽刺：“你看，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使不出袖中剑了。”他的脸上露出惊骇之色，目中充满恐惧：“好快的一剑就像闪电，竟然一剑削去了我们十根手指。”周作浪的表情比李兴风好不了多少。
“是什么人？”南宫飞凤叫道，她的表情比周作浪好不多少。那一剑就像是砍在她心上。
火苗渐渐小了：“你不必为我们可惜，生命就像燃烧的火，早晚有灭的时候，人的生命岂非一样，何况我们都没有死，已经很感激了。”李兴风惨然一笑，笑得那么凄凉，一个剑客被人斩下手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早就厌倦了流血拼杀，所以我们以后会享几年清福了。”周作浪又笑了笑看了看南宫飞凤：“我说的是真话。”
“我知道。”南宫飞凤黯然道：“究竟是谁伤的你们？为什么？”她又笑了笑：“你知道我的好奇心一向很强。”
“灵兽宫，灵兽令，圣手书生！”李兴风道。
南宫飞凤皱了皱眉，她没听说过。
“我们也不知道灵兽宫在哪，灵兽令是什么东西，圣手书生是谁？”李兴风看透了南宫飞凤的心思。
“能知道这些已足够了。”
“是他告诉我的，因为他不想让我们死不瞑目，据说灵兽宫丢了宫中至宝灵兽令。”
“至宝？”南宫飞凤笑道：“不怀疑你们才怪呢？”
“可这一次确实不是我们所为！”周作浪苦笑道：“因为我和你一样，甚至都没听说过什么宫？什么令？”
“一个人名气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南宫飞凤道。
火渐渐熄灭，李兴风站了起来：“如果不想死，我们只有往前走。”
“走？能走到哪里？”南宫飞凤幽幽道。
“前面数十里过了眼前这座山有一座食神庄，到了那里什么都有了。”李兴风道。
雪地留下数排脚印。
“圣手书生是谁？”南宫飞凤问道。
“我保证你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李兴风道。
“你以为我没见过漂亮男人，昔日有玉面郎君之称的潘小安。”
“潘小安若和他比只能算跳梁小丑。”李兴风道：“我只希望你莫要嫁给他。”
“连他是谁我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嫁给他！”南宫飞凤嘲笑道。
“他是灵兽宫的护法左使，真名叫凤无双。”
“凤无双？难道真的天下无双？”南宫飞凤道。
“是的，至少我不知道有谁能比的上他，不过这样的人最好少惹为妙，因为杀人的人早晚会被人杀。”
“你放心！”南宫飞凤笑道：“至少我现在还没有要嫁人的打算。”
“哈哈！”兴风作浪大笑道。
希望不远，所有的理想愿望就不远。风雪依旧，却失去了所有人的背影，风雪掩盖了留下的足迹。发生的一切也很快被淹没，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