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塞外山庄
空旷，辽阔除了偶有积雪外，再也找不到什么可欣赏的风景，这就是塞外慕容山庄。离中原越远，越是荒凉。
塞外山庄就像一颗明珠，周围千里之地，唯一能见到人，有吃有住的地方。这里就像一个大集市，聚集了做买做卖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形形色色的生意人。负责蒙古，波斯，大宛，与中原的贸易。除此之外慕容宽自己也经营马场，酒楼，妓院，赌场，其实整个塞外山庄的生意都是慕容家的。
直到进入慕容山庄的时候，萧慕云才看到，塞外财神是个规规矩矩，正正当当的生意人，做的都是规规矩矩，正正当当的买卖。
宽阔的大路，铺着花岗白岩，扫的一尘不染，白净如玉。
慕容家虽不如何雄伟，却豪华的近似奢侈，比食神山庄有过之而无不及，地上铺着波斯的金丝地毯，大厅上摆得都是中原难见的绝品。正中供奉着一尊高大的水晶雕成的武财神，左手携着寒光闪闪青龙偃月刀，右手抱着一个脸盆大的金元宝，更奇特的是胸膛里放着一盘子大小有一整块翡翠雕成的七窍玲珑心，翡翠的四周镶了七颗颜色大小不同的宝珠，最中间的是一颗最大的夜明珠，有猫眼，避水珠，避火珠，避风珠，祖母绿和一个拇指大小的金刚钻石。财神脚踩磨盘大的百玉莲台，慕容宽的座椅就在财神的莲台上，财神的身前。
一千万对塞外财神实在算不上什么，萧慕云暗叹道。
慕容宽快步走了出来，威风凛凛就像他供奉的财神爷。人未到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犬子总是不负老夫所望。哈哈”
“虎父焉有犬子。”萧慕云笑道。他坐在身后的檀木椅子上，这样的椅子无论怎么坐都很舒服。有钱的人都懂得享受，就算他不懂，也会有人教他懂。
上茶的是两个奴婢，塞外财神的奴婢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谁也想不到他却看上了妖精南宫飞凤。一个粉衣的丫头端着一个紫砂壶，泡得是正宗武夷的大红袍。另一个丫头端着奶茶。“塞外之地，物薄人稀，实在没什么好东西，请！”他一指托盘中的茶：“来塞外若不尝尝奶茶，总会说我吝啬，其实我真不喜欢喝着东西。”慕容宽笑道。
“塞外财神的奶茶肯定和别处的不同，因为塞外财神就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萧慕云笑道。
“哈哈！”慕容宽大笑。
“财神劳人费力的把我请来，不会是只想请我喝茶吧。”萧慕云笑道：“其实我这个人没喝茶的嗜好，倒是一天没钱就觉得心里不踏实。”
“钱我这里虽不太多，也不太少。其实我真正的家业并不是钱，你看，这里养着上千匹马，每天消耗的草料就是几千两，还有这里的食客，这才是没人敢打慕容山庄的主意。我真正的家业是每个人都看得见的，幸好我有一个好儿子。我这个人什么都不怕就怕欠别人的情，尤其是救命之情，所以。”我一定要报答你，这句话他没说出来，他的眼神已经告诉了萧慕云。
“我救过很多人却从来没想过要别人回报什么，当然除了钱之外我还喜欢酒。”
“想不到郎中和我有同样的嗜好。”慕容宽大笑。
慕容宽拍了一下手，立即有仆人端上了一个大托盘，盘子上放着一只烤的金黄色的羔羊，另一个仆人送上两坛奶酒。
“我虽不喝奶茶，但这烤羊却不能不吃。”慕容宽笑道。
他喝第五杯的时候，全身就像着了火，甚至有些飘飘欲仙之感。慕容宽已连干了八大碗，浓郁的香，刺鼻的辣，混到嘴里有说不出的一种味道，慕容宽喜欢这种味道，萧慕云也喜欢。
酒若不辣，那就不是酒，而是水。
慕容华来了，他永远都是那么温文儒雅：“塞外之地物薄人稀，不比中原，萧公子千万别见怪。”
“我当然见怪，你把我请到这里，自己却不见了人影。”他的舌头虽大了起来，眼睛却也不怎么好使，看到慕容华长了两个脑袋。
“有家父在此，哪有小辈的座，山庄虽小，杂事却多，只恨自己鲁钝，不能替家父分忧。
难怪南宫飞凤说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他说话时，萧慕云倒在桌子上，他似乎醉了。
“坐下吧！”慕容宽道。
“是。”慕容华坐下。
“又是他在喝酒滋事。”慕容宽的脸难看之极。
慕容华皱了皱眉：“可我总觉得他说的并没错，至少他没有坏心。”
慕容宽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慕容华走了出去。
“这个孩子那样都好，就是太犟。”他又干了一杯，无限的惆怅仿佛都融在酒里。
门开了，淡淡的飘进一股幽香，进来的一定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子。
她没带金钗，只是将头发随随便便的挽了髻，系了一条粉色带子，脑后的头发垂至腰际，她没穿貂裘，却只穿了一件淡青色粗布衣衫，更没施粉黛，在这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却显得另类，脱俗。
萧慕云醉醺醺的瞅着她，不知是赞叹，还是惊奇，看到她就会想起小甜瓜。
那女子瞪了他一眼，不论是谁，都不喜欢被一个醉鬼用这种眼神看。她径直的走到慕容宽身前，一副满不情愿的样子：“爹—。”
“双儿！不可胡闹，这就是爹向你提起的百变郎中萧慕云萧公子。”
“百变郎中，死醉鬼还差不多。”双儿不肖道。
“萧公子是我慕容家的恩人，是我的贵客，来替爹敬萧公子一杯。”慕容宽道。
“他喝成那个样子，已经醉了。”双儿道。
“是啊！我已经醉了。”萧慕云笑道：“还有人第一次叫我醉鬼，不过不该你叫，因为我是你爹的朋友，至少你应该叫我一声醉鬼叔叔。”
“好啊，醉鬼叔叔，只要你不怕醉死，我敬你十大碗。”这女子一见面就是一副打架的样子，就好像萧慕云偷了她什么东西。
“十大碗不用说喝，只怕淹也把我淹死。我现在已经醉了，而且至少三天不会起床。”他说完真的倒下去。
慕容双双瞪了他一眼，撕下一块肉塞进嘴里。
他起来的时候至少是三更，他记得说是三天，想不到三更就起来了。
是有人将他吵醒。
门外星光灿烂，如果他记得不错，今天应该是冬月十六，十六的月亮应该比十五圆。
一个醉汉摇摇晃晃的满院子游逛，一副没事吃饱撑的找人晦气的样子。
还有一个人。
就算吃饱撑的没事干，就算想找晦气也不会找自己的晦气，总想找个比他更晦气的人。
比他更晦气的人找到了——慕容双双。无论什么样的人被一个找晦气的人找的，只有承认自己真的很晦气。
这个人天生就和酒有仇，总是和喝酒的人过不去。
还有一个人慕容华，他难看的脸瞪着慕容双双，他也喝了酒。
“慕容山庄是我慕容家的，你算干什么的，你只不过是一个奴才，一只狗。”
那醉汉一口酒如箭一般喷了出来：“罢了罢了，若非当初看在嫂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现在就要你的命。”他又灌了一口酒，踉踉跄跄，东倒西歪，不见了踪影，慕容华皱了皱眉，他看样子极力忍着怒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是慕容家的恩人，你真是太不像话了。”
“你也帮他！”慕容双双气道：“我是你的亲妹妹。”
“一个姑娘家，有些事最好少管为妙，你总不该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和整个慕容家为敌，”他口气一缓：“顺便告诉你，萧慕云真的不错，一个女人应该嫁给一个诚实的男人。”他说完这句话时，拂袖而走。
诺大的庄院只剩下慕容双双，孤独的背影。
隔壁传来慕容双双叫骂和摔家具的声音。
南宫飞凤真是个温柔的女人，萧慕云突然想起了南宫飞凤。
清晨，一丝曙光照进了屋子，慕容华敲开了门，他的精神看起来很好，完全不像吵了半夜架的样子：“萧公子，该吃早饭了。”
萧慕云打了个哈欠：“真该戒酒了，喝酒就醉，饭可以吃，酒是千万不能喝。”
“无酒不成席，没有酒我真不知道怎么招待客人。”慕容华笑道。
“如果不让我喝酒我此时可以吞下一只羊。”萧慕云笑道：“有人说酒是穿肠毒药，一旦中了毒，就没法吃饭了。”
“想不到还有什么毒药令百变郎中害怕。”慕容华道。
“不是毒药，比毒药更可怕。”萧慕云道。
早餐果然没有酒，奶茶，奶酪，鲜奶，奶豆腐，糯米糕和炒米。“塞了一肚子酒肉，最好吃点清淡的，而且绝不影响下一顿的酒量”慕容华道。
没看到慕容宽。
慕容华仿佛看透他的心思“家父每日清晨都要到外面走上几圈，这是他几十年的习惯。”
萧慕云喝了两碗鲜奶，三快奶酪，一块奶豆腐和两块乳糜糕。
慕容华只喝了两碗鲜奶，向看怪物一样瞅着萧慕云：“吃得太多，胃会涨的。”
“撑死虽不好受，总比饿死好得多，我这一宿都在想怎样把胃填满。”满嘴的奶味，仿佛随时会冲出喉咙。他跑到屋外墙角下吐了起来，直到吐得满嘴是苦水的时候，才泪汪汪的站了起来。
“挨饿的滋味虽不好受，撑死也未必舒服，最好还是吐死，只怕所有抬人的人都希望死的人吐死，因为那样一定很轻。”慕容华笑道。
“我现在只想喝一杯水，一杯加糖的水，你一定不知道我嘴里有多苦。”萧慕云苦笑道。
“我去，你等着。”慕容华道。
“我是在等不了了。”他捂着嘴，闯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
慕容华想拦的时候，萧慕云已到了屋里。慕容华铁青的脸看着他，他从未想过一向温文儒雅的慕容华也有发怒的时候。
那是因为一幅画。
桌上是一副未画完的画，画的是一个女人，端庄，秀丽，却带着成熟之韵。她的眼神是在赞叹，赞叹中带着一丝幽怨。
唐素素。
萧慕云当然认得，他也想不到慕容华的画技如此出神入化。
慕容华冷冷的望着他。
“向她这样的女人，想不羡慕都很难。”萧慕云道。
“每个男人都会喜欢端庄稳重的淑女，而她，是淑女中的淑女。”慕容华道：“你认得她？”
“我从唐门回来，想不认识都不行。”萧慕云道：“其实嫁给一个名气太大的人也不是一件什么好事。男人做的事越多，就难免对妻子有所冷落，而一个女人，大概也不想一年难得见丈夫几面，余下的日子独守空房只守着个虚名过日子。”
慕容华怔怔的望着他。
萧慕云笑了笑，走了出去，他只想把胃里的苦水都吐了出来。
“既然来了，不妨坐坐再走。”慕容华挽留道。一个人被看破了心事难免有些尴尬。
萧慕云又笑了笑，直觉的脸像木头一样僵硬，倒像被看破心事的是他，其实看到别人的秘密也未必是件快乐的事：“我只想睡一觉。”他说道。
“你不用骗我，刚起床的人不会这么快就困的。”慕容华道。
“我的确很困。”萧慕云已走了出去。
他扯起那副未画完的画只想撕个粉碎，却叹了口气，折起来放在箱子里。
屋内响起萧慕云的鼾声，睡没睡着只有他自己知道。
“想不到奶喝多了还会醉人。”慕容华推门进了屋子。不论谁住的屋子都是他慕容家的，而且他早已把萧慕云当作朋友，只不过见到这个朋友总有些尴尬：“你想不到我为什么会接你来这里，对你来说也许不是什么好消息，你见过双双吧，家父一直希望给她选一个像你这样男人，不论谁娶到塞外财神的女儿，都会有一笔非常可观的财富，何况她并不是一个难看的女人，对男人来说当然是好消息，可若取不到好老婆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他走出去的时候，关上了房门。
一个人若无所求的时候，就不会有什么好消息，坏消息，能舒舒服服的睡一觉，醒来后舒舒服服的喝上几杯上好的女儿红，才是好消息，坏消息就是，被人强迫的拉到一个自己不愿意去的地方，而且莫名其妙见到许多自己想不到的事情，醒来后看到兑了水的烧刀子，不但醉得快而且还头疼。
“砰！”一阵冷风伴这一个蓬头散垢的人钻了进来，血红的眼就像几朽没睡觉，手里拿着一瓶女贞陈绍：“每个人都喝烧刀子，你为什么喝女儿红？”他既像在审贼，又向再找人打架。
萧慕云掀开了被子，嘻嘻一笑：“原来是塞外山庄的走狗奴才。”
“你说什么？”他吼道。
萧慕云穿上了鞋：“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总之大小姐对你很反感。”
“砰！”他将酒瓶敦在桌子上：“小贱人只知道勾引小白脸，早晚会死在他手上。”
“小白脸是谁？”他问道。
“你当然不知道，这是个公开的秘密，我保证，你一定会大吃一惊。”他神秘道。
“我吃什么惊，”他不禁失笑：“什么小白脸，什么公开的秘密，这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
“现在也许没有，不过我保证用不了多久，你也许就会成为塞外财神的半个儿子。”
“半个儿子？”萧慕云不禁失笑：“我看你倒像他整个儿子。”
“放屁！我是他老子。”忽的一拳打向萧慕云的脸，萧慕云吓的闭上了眼，他的拳到了半空：“罢了，我风南林从不打不会武功之人。”
萧慕云睁开眼，叹了口：“真想不到你这样的血性汉子，为什么偏偏和一个小丫头过不去。”
风南林黯然伤神，猛地灌了一口酒：“江南人都爱喝这种酒。”他递给了萧慕云。“我不是江南人，也不喜欢喝酒，何况我也不懂酒。”他摇头道。
“好兄弟！”风南林大笑道：“知己喝酒千杯不觉少，能常为别人着想的人通常都不坏，所以我一定敬你一杯。”
“有人请我喝酒我向来很少拒绝，何况绍兴十年陈酿的女儿红，不是所有人都有福气能喝到的，何况这里是塞外。”
“只要有钱，几坛破酒算什么，慕容宽虽抠门总不至于几坛酒舍不得。说道知己，当然有了。走，我一定请你大醉一场。”说着将萧慕云拽了出去。
萧慕云感觉就像一只风筝，糊里糊涂被拉到塞外山庄，又糊里糊涂被风南林拉去灌酒，不知还要被糊里糊涂的拉到哪里。
风南林的房屋和慕容山庄所有的房屋一样，干净整齐。而且有好几个仆人，对风南林都毕恭毕敬。
“给我拿十坛上好的女儿红。”风南林叫道：“十坛够不够？”
“十坛？”萧慕云苦笑道：“就算洗澡也够了。”
片刻间就送来十坛黄泥封口想必储存了很久的酒：“你在这里的地位并不低。”萧慕云说道。
“也不算高，慕容家的财产至少一半姓风的。”
“所以我说你是慕容宽的整个儿子。”萧慕云笑道。
风南林一瞪眼“我是他老子！”
“就算他老子，他也未必像伺候你这样周到。”萧慕云叹道。
“慕容宽从一个小马贩而成为关外首富你以为这是偶然？”风南林不肖道。
“当然不是偶然，也许他真是财神转世。”萧慕云笑道。
“财神？”风南林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若没有风南林，慕容宽就算是财神，只怕早就是死财神。”
萧慕云听着。
“二十年前，关里关外群雄并起。马匹，兵器，甲胄便成了最抢手的货。一匹好马可卖五百两银子。一次贩马可赚几十万两银子。却只不过是数月之时。利润虽丰厚，却没有几人得十全。甚至贩一次马，就没了命，慕容宽也一样。二十年前，他卖给陈友谅五百匹马，赚了几十万两银子却不料被陈友谅暗中追杀，是我救他一命，而后和他关外买马，关里卖马，创下塞外山庄，慕容宽也因此赢得塞外财神的称号。”他喝了一杯酒：“一提起往事，就忘了客人，来干一杯。”酒色殷红，萧慕云只觉得在喝血：“我最大的嗜好就是喝酒听故事，尤其是英雄的故事。”
“我不是英雄，只不过每个人都要活着，英雄，是因为他们是乱世的幸存者，所幸的是他们活了下来。只要是活下来的人，不是英雄就是枭雄再或者是狗熊。”他喘了一口气：“洪武三年，我们接到一大笔生意，朝廷要两千军马，上百万两的银子，分四批运到，不料朱元璋出尔反尔，只付五十万两，余下的说是贩商捐税，不但钱未要回，还将慕容宽扣下，要塞外山庄拿一百万两银子赎人。朝廷派兵将山庄团团围住，说是慕容宽私通蒙古，慕容华年纪小，夫人情急之下一命归西，我夜闯皇宫，逼朱元璋放人，立下重誓，永不和慕容山庄为敌，和平买卖。否则中原富翁被朱元璋搜刮殆尽，而慕容山庄却稳如泰山，其中缘由，萧兄弟相必听明白了吧。”
萧慕云叹道：“张良，韩信，萧何，项羽这些人我总听说过。”
“萧兄弟想必就是萧何的玄孙了。”
“他是丞相，我是郎中，好像没什么关系。”萧慕云笑道。
“有关系，你们都在治病。只不过他治的是国家大病，而你指的是个人的小病。”
“不错不错，”萧慕云笑道：“都在治病，好在萧何没像韩信那样，否则姓萧的岂非都应改名换姓。”他话锋一转：“看来我应该治一治你的酒病。”
“酒病？”风南林摇了摇头：“我没有病，真正有病的是慕容家，慕容家的丫头只怕真的无药可救。”
“你很喜欢慕容华？”萧慕云问道。
“自夫人死后，我待他们如同亲生谈不上什么喜欢谁，慕容华从小懂事，而双双虽不如她哥哥懂事，却也乖巧讨人喜欢，只是在一年前全变了。慕容双双变了，慕容山庄也快要变了。”风南林黯然伤神。
萧慕云不明白，风南林只是催他喝酒，酒坛空了四个，萧慕云看到风南林两个脑袋。
“南方人喝酒稀松，北方人也不怎么样，只有喝醉的人才明白，慕容山庄引狼入室。”
萧慕云趴在桌子上，片刻间，鼾声如雷。
“一个人若无所求时，睡得总是很快。只可惜，酒量太稀松了。”风南林说完又灌了一口酒。门口的几个丫头抿嘴偷笑，风南林一瞪眼：“笑什么，他至少能陪我喝了四五坛，如果你们能陪我再喝这些，我给你们当奴才。”几个丫头立刻吓得闭上了嘴。
屋内漆黑，窗外却亮如白昼。
萧慕云醒来的时候月已居中。屋是他自己的屋子，一定是风南林将他送回来的，现在头痛如裂，口渴的要命，大概每个喝醉了酒的人都这样，幸好他记得风南林的屋子里这并不远。
所有的屋子都熄了灯。
屋子旁是一个大花园，园中有假山，假山下是一个荷花池，此时的荷塘荷花早已凋谢，池面结了冰，几条鱼躲在石缝里缩头缩脑的不敢出来，池塘上是一座白玉砌成的小拱桥。拱桥上的桥栏碉着花鸟虫鱼，月光下闪闪发光，与冰面相映成辉，此时的桥面并肩走过两个人。
萧慕云绕过房子，躲在假山后，他虽发现了别人，却不想让别人看见他。
他们走的并不快。一男一女，年龄看起来都不大。那男的一袭黄衫在月光下耀眼生辉，戴着一顶逍遥冠。虽没看清他的容貌，也知道必然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那女的白衣裹身，漂亮的头饰闪闪发光，如仙女一般秀丽清纯。萧慕云看到她时不仅叹了口气，这个人是慕容双双，此时的她和青头布衣时，犹如天壤之别。
离得还远，萧慕云偶尔听到一阵笑声。此时的慕容双双一定很开心。
夜静得出奇，冷得出奇，萧慕云搓着手，揉着脸，小心喘着气，偷看别人的秘密，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只是觉得太冷，真想再找风南林比一比酒量。
不知什么时候，拱桥上又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披着一个黑色裘袍，头上梳着很古典的发髻，面容冷漠高贵，裘袍里一袭白衣，最奇怪的是她的胸前绣着一只隆起的玉兔。兔身晶白如雪，两只宝石做的眼睛闪着淡淡的红光。
萧慕云觉得这个女人倒有些像传说怀抱玉兔的嫦娥。
那黄衣少年似乎很兴奋，裘袍女人强拉他到桥头之处，说些什么。
“有什么话这么鬼鬼祟祟？”慕容双双的脸变成了猪肝色。
萧慕云听到了这句话，而且绝没听错。
那黄衣少年似乎很尴尬，忙在慕容双双耳边嘀咕些什么，萧慕云没听清，他相信那个裘袍女人也一定没听清。慕容双双脸色难看少些，怒气似乎未消。那少年不知说些什么，慕容双双拉住他的手，似乎恋恋不舍，可最终黄衣少年还是和裘袍女人走了。
慕容双双站在桥头，怔怔的看着，是留恋还是不甘心。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最喜欢的人被自己最不喜欢的人领走，而自己又偏偏没办法留住。
萧慕云悄悄地离开假山，回到屋内。
等他推开门的时候，惊的眼珠险些骇得框外。
风南林正坐在他的床上，奇怪他这次并没拿着酒，而是喝着滚烫的热茶：“我等你很久了，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又想喝一杯了。”
他的屋不知何时燃起灯。地上一盆红红的炭火驱赶屋内的寒气。一盘考得金黄的羔羊和烫得滚烫的花雕，混合的一种香气，就算不饥之人，此时也会感觉饥肠辘辘。
屋内还有两个读书模样的人。
“这是百变郎中萧公子。”风南林道。
“久仰，”二人道：“在下余蓬辉，杜奇。”
“幸会。”萧慕云道：“有酒的地方，总是少不了风大哥。”
风南林大笑：“这二位都是我的好朋友，是燕京城燕王身边的谋士，都是自己兄弟，来干一杯。”酒一入喉，全身热了起来。
“萧兄弟想必见到慕容双双了吧？”风南林问道。
“挨了半宿的冻，想不见到都很难。”萧慕云苦笑道。
“见到慕容双双，就一定见逍遥仙子。说不定还见到广寒仙子。”风南林道。
“逍遥仙子？”萧慕云苦笑道：“天上的仙子太多了，都跑到人间来了。”
风南林冷哼了一声：“，什么仙子，我看是魑魅魍魉才对，这二人素来形影不离，慕容双双也只是单相思而已。”
“还有什么令人想不到的，干脆一起说出来。”萧慕云道，他忽然觉得令自己吃惊的远不止这些。
“江湖传说三仙四子，其实是四仙。”他喝了一口酒：“凌波仙子和飘渺仙子，四子是梅兰竹菊。只不过没人见过她们而已。”
“他们和塞外山庄又有什么关系？”萧慕云问道。
“来这里的人不是为了混饭吃，就是贪图慕容家的财产。”风南林道。
“看来有钱也并非什么好事。”萧慕云道。
“近年来，慕容山庄藏了不少关内关外悍匪大盗，慕容宽认为他的山庄固若金汤，岂不知南宫世家就是前车之鉴。这龙迪无疑是心机最深的一个。”
“龙迪是谁？”萧慕云问道。
“逍遥仙子。”风南林说道。
萧慕云忽然想起蜀中唐门，唐不肖。
他回去的时候，门虚掩着，床上坐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白衣人。
凤无双，他虽没见过萧慕云，萧慕云却看过他，像他这样的人想忘记都很难。
“看来我又有麻烦了！”他叹道：“无论谁惹上圣兽宫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我的样子凶吗？”凤无双笑道。
“你的样子虽不凶，可你却比老虎还凶，至少比幽灵凶。”萧慕云叹道。
凤无双一笑：“他的样子的确很凶，只不过吓唬没出过门的小姑娘而已。不过你放心，他再也凶不起来了。”
“只有死人才凶不起来。想不到鬼也有死的时候，杀他的人一定是个大英雄。”萧慕云笑道。
“杀了他你一定最高兴，因为你杀了唐不肖。”凤无双道。
萧慕云立即苦了脸：“你怎么知道，其实不是我杀了他，我也没这种本事。”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若不是你唐门已经是圣兽宫的了，圣兽宫已派了四个最奇特杀手，你最好躲在老鼠洞里，因为像你这种人死了，就找不出第二个。”
“可惜也得死，”萧慕云叹道：“我总该知道想杀我的是什么样的人。”
“是人类最低等的人群，瘸老残瞎。”他说道。
萧慕云胃在收缩，无论什么样的残疾成为杀手，都一定是最奇特，最令人防不胜防隐藏最深的杀手：“他为什么要杀我？”
“圣兽令！”凤无双道。
“难道是我拿了圣兽令？”萧慕云苦笑道。
“除了你之外，我真想不到第二个人。”凤无双道。
“看来在你面前我真的好像无计可施。”萧慕云道。
“我若没十足的把握也不会找上你。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圣兽令送到极了禅院，可你根本没到过那里。”
“我虽没去，可貔貅去了。”萧慕云道。
“他送给谁了？”
“当然是六祖大师了。”萧慕云道。
凤无双的脸突然变得很难看，他也有算错的时候。
“你为什么监守自盗？”
“你最好忘了这件事，否则下一个倒霉的一定是你。”凤无双道。
“我知道，我也不想招惹谁，只恨没有翅膀，否则我早走了。”他叹道：“直到现在我还没找到出慕容山庄的路。”他并不是夸张，他无论怎么走，所到之处也不过三处，他的屋子，后花园和风南林的住处。甚至连慕容华的房间也没找到。
凤无双走了，他来的时候没人能够看到，他走的时候也没人能够阻止。
他又想起南宫飞凤，她本不该想她，可她又偏偏忘不了她，他知道自己又会有麻烦了，幸好他想到一个人，南海貔貅，一想到他滚圆的身子萧慕云就想笑，从塞外到唐门坐车坐了十多天，而回来，貔貅背着萧慕云只两天，两天就到了中原，在貔貅的背上，甚至比马还要稳。他还没来得及想得太多的时候，先看到了风南林。
风南林永远是一幅乞丐样：“萧公子是不是还在想那个丫头！”
萧慕云苦笑一声：“我若想活的长些，最好什么都别想。”
“就算马上死了也不能不想，不过我只想请你喝一杯。”
“你找我好像除了喝酒之外，好像再也没别的什么事，我记得我们刚喝完。”
“如果有人天天请我喝酒，我宁愿给他当孙子。”风南林瞪眼道。
“你好像一直是慕容宽的孙子。”萧慕云低声道，好在风南林好像没听见。
余蓬辉，杜奇仍向贵客一样在品茶。
乳白的奶酒。
“想不到风大哥的女儿红也有喝干的时候。”萧慕云笑道。
“烤羊最好配奶酒，不过这次酒确是为几位兄弟饯行的。”风南林干了一杯。
“二位大哥要离开此地了？”
余杜二人点了点头。
“不但他们离开，你也要离开。”风南林道。
“我们都是客人，早晚都得走，何况这个鬼地方我早就想走了。”
“萧公子要去哪里？”风南林问道。
“我？”萧慕云一笑：“我是闲云野鹤，不想到何处去，也不想到何处留。”
“既然萧公子不知自己的去处，就由我来安排吧，我想你不会见怪吧。”
“见怪倒不会，只不过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麻烦任何人，尤其是像你这样刚认识的朋友。”
风南林的脸突然变得很难看“我难道不会像慕容华那样把你请走。”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看来以后若有人请我千万不能去。你一夜请了我三次，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你让我去哪？”
风南林一指余杜二人：“昨晚接到飞鸽传书，燕王殿下的王妃徐王妃病重，幸好。”
“幸好遇见我，”他一指余蓬辉：“也幸好他在这里。”
“不错不错”风南林笑道：“聪明人一点就透。”
“看来我是没得选择了。”萧慕云苦笑道，他觉得自己这只风筝的绳又扯到了燕王的手中。
“萧公子很识时务，识时务的人活得一定比别人长些。”杜奇笑道。
“刚逃了江湖的麻烦，又惹上朝廷的麻烦，看来我真该改名才对，叫萧麻烦。”萧慕云无奈道。
“不想惹麻烦的人，麻烦总会找上他，一个总想找麻烦的人，反而没有麻烦，你说怪不怪。”风南林道。
“不奇怪，麻烦找人是因为这个人惹上了麻烦。人想找麻烦，是因为他没有惹上麻烦。”
萧慕云摇了摇头，总觉得他的解释有些不通：“我好像并没有惹谁。”
月已正中，萧慕云不禁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