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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七座城——意外

  可是天色还有些暗,玻璃窗上有车里一切的

  倒影。他重新靠在椅背上,随手打开了手中的西班牙文报纸。然后,所有人的脸庞都被外面的大雾锈蚀,只有他的线条是清晰的,冰冷地刻印在深蓝如海底的倒影中。

  飞机失事大概是所有交通事故里最令人害怕的一种。人们总觉得,当发动机坏掉,地球引力会将庞大的客机从空中拽落,让它摔得粉身碎骨。但实际上,喷气式发动机彻底坏掉后,飞机还能正常飞行三四十分钟。发动机的噪音降低了,但机舱外风声大,乘客们无法察觉。这个时候,机长会让他们把遮光板拉下,为他们放轻松的音乐和电影。如果有人打开遮光板,才会发现他们早已远离大气层。海洋、悬崖或者沙漠这么近,就像飞机即将安全着陆一样。

  当年那一班客机,机长让空中小姐们为旅客们发纸和笔写遗书。据说有一名旅客睡得很沉,怎么叫都叫不醒,空姐轻轻推了他几下,他还在睡梦中挥手让她不要吵醒自己。空姐不得不放弃。于是,他也变成了那次事故中唯一没有留下遗书,却走得毫无负担的一个死者。他叫顾希城。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让人筋疲力尽,降落滑翔在跑道上的轰鸣声都没有把申雅莉叫醒。剧组人员过去叫她,她都半梦半醒地摇手,导致最后没人敢多吭声,怕引爆天后的起床气。只有浅辰径直走过去把她摇醒:“一姐,一姐,快起来,到塞维利亚了!”

  “够了,你这暴力小子!”肩膀都快被他摇散了,申雅莉晃晃沉重的脑袋,睁开蒙眬的眼睛,迷迷糊糊地打开手机,跟着剧组一起走出了机场。

  电影前五分之一的剧情是女主角十来岁在巴塞罗那留学,与日本丈夫初识的回忆。后面五分之四的剧情分成现实和回忆两部分:现实中,女主角会带旅行团在西班牙游玩、与建筑师男主角相识并且恋爱;回忆中,将插叙她嫁到日本十多年的经历。短暂的十日西班牙旅行在巴塞罗那结束,她将随着男主角回到国内,最后揭示结局。所有的室内剧情都将回国拍摄。因此,在西班牙吃苦的主要是负责饰演导游讲解的申雅莉。容芬不愧是工作狂,当天就把整个剧组赶到了塞维利亚的各大景点,开始搭棚化妆拍摄。申雅莉跟着导演、摄影师、工作人员、主要角色,还有一群浩浩荡荡饰演游客的群众演员迅速解决了斗牛场、卡门像,穿过玛丽亚路易莎公园,抵达了第一个重要景点。

  眼前是一片金色的开阔地,半圆形的广场被皇宫式的建筑包围。同是半圆形的护城河将小广场围住,换上夏装的西班牙人在广场边缘摆摊兜售,大红摊铺上摆满蓝、绿、紫、粉各色花扇。护城河是一块翠绿的宝石,反射着青瓷扶栏的桥梁倒影。当租赁的船只漂过河面,河面变成碧波荡漾的幔帐。木桨下流淌出珍珠色的水花,广场中央的喷泉迸裂出大片雪花。年轻的外国女孩们戴着色彩鲜艳的墨镜,对着最高的尖尖建筑拍照。她们不时窃窃私语,偷瞄喷泉旁坐着的男人。他拿着速写本在上面涂涂画画,卡其色窄版长裤裹着的腿十分醒目。一个女孩有些羞涩地过去对他说:“Could you take a picture for us,please?”

  “Sure.”

  男人笑着接过她们的相机,待她们摆好姿势,数了一二三按下快门。他重新回去坐下后,那群女孩中传来了很大声的“May I have your number please?”,其他人跟着爆笑起来,做了坏事的孩子般一窝蜂溜走了。其实西方女孩喜欢的是和他相反的粗犷黝黑型,每次遇到这种情况,Marco就一脸不解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女友缠着他的胳膊,自豪地说:“美人不分国界。”

  男人继续埋头作画。不一会儿,却听见了熟悉的中文。他迅速抬起头。一辆亮黄漆轱辘游览马车驶过,挡住了说话人的身影,只有温柔的女声混着潺潺水声和马蹄声传过来:“塞维利亚是西班牙第四大城市,早在大航海时代就已在历史舞台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1992年的世界博览会曾经在这里举办过……”

  马车总算驶过。站在喷泉另一头的女导游留着过耳短发,穿着朴素的紫粉色衬衫,腰间系着小包,后腰深深凹陷,很有“楚腰纤细掌中轻”的意味。她拿着小型扩音器,声音却依然细细柔柔,裸妆描摹着柔和的侧脸线条:“那次世博会召开的日子同时也是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五百周年纪念日。现在大家站着的西班牙广场,是塞维利亚的标志性景点……”中途有人打断过她,她也是礼貌地点头哈腰。自由活动以后,她更是变成了万能客服:

  “要买明信片是吗,待会儿自由活动时我带你去找找附近的商店。”

  “啊,拍照,没问题。”

  “这是我帮您保管的钱包,请收好……”

  可是,咔的一声响起后,她忽然抓着自己的头顶,把头发从脑袋上拽下来:“妈呀,太热了!”

  这一幕令他呆了一下。然后,那群游客做鸟兽散,身后出现巨大的摄影机,一群工作人员推着它前移。申雅莉把发网也拽下来,甩开瀑布般的大卷发,叉着腰用手里的假发对自己扇风,指着某个方向:“喂,小浅,那是我的水,你拿错了!Apple,你看他都渴成什么样了,拿水给他,赶紧赶紧的。容导,赶快发盒饭啊,饿。唉,你别管我的妆,再拍再补就是了……”

  容芬还是坚持带着化妆师过去给申雅莉补妆,一边补还一边说:“每换个景点都要摘一次假发,雅莉你这是多动症吗,就不能一直好好戴着它吗?”

  “我早说了,把头发剪掉就是了。反正这部戏要拍很久。”申雅莉生不如死地悲叹。因为头发特别多,裹头发的发网只能选最小号的,不到一天她就快得了偏头痛,每次一开口就跟自己对自己念紧箍咒似的。

  “不行!阿凛说了你这头发是要做代言的,别胡闹了。”

  申雅莉无奈地耸耸肩。

  如果不是公司有要求,她早就剪短发了。因为以前每次和希城睡在一起,他都习惯性地用胳膊垫着她的脖子。她总会像个冬季寻到温暖的小动物,一股脑拱进他的怀里。煞风景的是她头发太长,经常都会被他压住,拉扯出她痛苦的悲鸣声。后来他养成了睡下前检查她头发的习惯,但还是不能避免惨状的发生。有一次她终于受不了了,说要去把头发剪短。他却阻止她。她郁闷地说,是不是因为我剪发你会觉得不够女人味,就不喜欢了。

  “不是,头发是会吸取营养的,留长发会比留短发时反应慢一点,智商低一点。我喜欢你笨蛋的样子,这样比较好骗。”他居然一本正经地说着这种话。

  而现在他不在了。她需要在社会上立足,需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太笨的话,还是不好吧。

  想到这里,她不经意回头,看见了喷泉另一头的Dante。没有哪里的天会比这里更蓝,太阳把荒漠中闪烁的成片金矿搬到了西班牙的领土上,用云层磨掉满世界的碎片,还堆建了金黄摩尔复兴建筑。视域里是一片干净的纯白、金黄、湛蓝,再无他物。他的身影是浓烈油画中的一抹水墨,在喷泉水雾中模模糊糊。他也抬头望着她,眼睛因为光芒而眯起。

  “Dante,原来你已经到了啊。”容芬拽过浅辰,把他带到Dante面前,“来来,现在刚好是休息时间,你们交流交流。”

  她把他们留下,重新走回申雅莉身边。申雅莉小声说:“Dante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Dante回西班牙有很多事要忙,刚好今天有空就过来了。过两天他会直接到马德里去等我们。总之雅莉,这部戏你真的要认真拍,好好拍。别怪我给你压力,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不拿下第二个最佳女主角对不起你自己。”

  申雅莉“噗”的一声笑出来:“拿奖和老大不小有什么关系啊?”

  容芬想了半天:“没什么关系,反正你加油就是了。”

  申雅莉明白她如此拼是因为什么,所以没再多说,只是用力点点头。

  就如希城当年所说,这个世界上最关心她身体健康的人,只有他和父母。分明出国之前才回家看了爸妈,但这才刚到西班牙没多久,家里就来了电话:“宝宝,真的别太辛苦。你爸爸现在身体状况很好,所以,你只要多来看看他,陪陪他就好。钱这个东西,只要够用就好。女孩子家还是多考虑一下婚姻大事知道吗?你别太挑了,只要对方条件不错,就考虑交往看看啊……”

  妈妈的叨念让她头疼。爱情这回事,真不是条件好就会有的。就拿白风杰的例子来说,从他在电视选美比赛中看见申雅莉,他就搞到了她的联系方式,之后,每天都有浪漫又物质的事发生:大捧玫瑰插上镀金鲜花卡片;她被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送到学校;不管出门还是回家,总有一辆锃亮的跑车等着她;她只要出现在服装店买下一个包,第二天所有一线品牌的同种类包包就会被装成大礼包快递到她家,等等。

  她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在她看来,这种行为无疑是一种羞辱。不管花多少钱,都改变不了把女人明码标价当商品购买的本质。但很多女生不这么想,她们被这种攻势征服了,一个劲儿劝她考虑考虑白风杰,毕竟希城爸爸死了家里负债累累,没法同时给她爱情和面包。现在这个时代,结婚前生活档次看自己,结婚后生活档次看老公,做女人要变得现实些,该放手时就放手。她笑嘻嘻地说:“希城现在没钱没事啊,我先挣钱养着他,以后再要他养我。”

  不管是参加选美,还是接下第一个通告,都是为了把爸爸的住院费挣到手,同时能够给家里困难的希城一些补贴。一旦第一笔通告费到手,就全身而退。所以,白风杰的电话她一个也没接,送的礼物全部退回。

  妈妈说的话没错,金钱没人们想的那么重要。要维持一个幸福家庭的生活,一年赚一定数量就足够了,得到更多,就只会带来危险、灾难、病痛,以及同亲密人之间的隔阂与破裂。遗憾的是,只要这个世界还需要货币来维持运转,就说明它依然贫穷。或者说,总有那么一部分人,会因为没有金钱而失去幸福与尊严。

  前些年有个小开追求她,对方长得不错,彬彬有礼,第一次约会就带她去奢侈品店,让她选想要的衣服和包包。她嫌弃地把那些东西都扫了一遍,转身进了同一层徒有保安、客户寥寥的昂贵珠宝店。当她找售货员拿来一条镶满钻石的白金项链,小开脸色变了。她又笑眯眯地说,比起衣服和包包,我觉得珠宝更有收藏价值,因为真金钻石永不贬值。她从包里掏出信用卡递给售货员,下巴朝收银台偏了偏:“刷卡。”

  小开脸色苍白地看着售货员给她打包。她摆摆手说别包了,直接把项链递给他,头发撩起来,指挥男仆一样说道:“帮我戴上。”

  奇怪的是,她那天算是狠狠羞辱了他,但之后却从别人那里听说,他大赞她是他见过最有尊严的女人。当然他不知道,为了维持这样的尊严,她后来几个月都在李真家蹭吃蹭喝。李真翻着白眼说:“你如果哪天死了,肯定是因为死要面子。”

  但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就算一辈子都只是一个人也好,她要维持这样的尊严。

  在曾经为拉美船只储存黄金的黄金塔和Cathedral大教堂拍摄完毕,碧蓝的天忽然转阴,顷刻间下起了雨。欧洲的气象台向来都只是摆设品,容芬把准备好的伞发给大家。两个人打一把,基本所有演员都不会被雨淋,但工作人员就比较倒霉了。申雅莉带了四个助理,但她那里只有两把伞。她正在想着如何分伞,Dante的脑袋勾了下来:“伞给她们,你跟我打一把吧。”

  “哦……好。”她眨眨眼,钻到他的伞下。

  他把伞往她的方向偏了一些:“我们还真是和雨有缘,两次一起走都打着伞。”

  她笑:“只不过是从遥远的东方,来到了安达卢西亚地区的老街道。”

  蔚蓝的天如此高远,大教堂四周种满小花,脚下是湿漉漉的石地,戴着西班牙圆帽的马夫驾驶着马车,蹄声吭吭响彻街巷。砖石堆砌的城门上镶嵌着雄狮与皇冠的徽章,走在城门下的阴影中,抬头就可以看见米色建筑大面积地覆盖了城市,令塞维利亚变成了一座从天堂沉落下的荣耀之都。欧洲的贵气与风情使人慵懒。他们沿着高高的城墙在前面走,比上次的着装休闲了很多,脚步也放慢了不少。因为这一次穿着旅游鞋,她比他矮了更多,说话时总是要抬起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跟在后面的助理们讲了一路的八卦。

  “你们看,他们的背影好配啊。”

  “Dante先生身材真好,真好,腿好长!可惜他不是演员,不然让他来演回忆中的佐伯南肯定很适合。”

  “对啊对啊,辰辰是很帅啦,不过总觉得太阳光,没有南那种沉默忧郁的气质。而且,让他一人演两个角色也有点敷衍。要不我们去跟导演说说,推荐他去演南?反正南这个角色戏份台词都不多,也不需要演技……”

  “别胡闹了,你想被炒鱿鱼吗?”

  “什么胡闹,雅莉姐不是单身吗,如果Dante先生喜欢她,他们在一起也很好呀。”

  她们以为自己说话很小声,但每一个字都传到了两个人的耳中。Dante对此没有评价,申雅莉也只能装聋作哑。纠结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决定逃避现实,掏出手机翻着玩,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有一条未读短信。打开一看,原来飞机入境时就收到的信息:“Welcome to Spain.It will cost you0.49euro/min to make0.25euro/min to receive calls.Send text for...”

  “现在的话费比以前便宜很多了。”她来回翻看着那条消息,努力找话题消除尴尬,“以前我还在读书的时候,不要说是国际漫游,就是在国内市内通话都好贵……啊,不对,你是在西班牙长大的,应该感觉不到。”

  “不会,以前话费在全世界都很高。只是当时除了和女朋友,我很少打电话,所以察觉不到。”

  听见“女朋友”三个字,申雅莉的心沉了一下。

  高二的时候和希城刚刚成为恋人,假期时想到他,连呼吸和身体都发了高烧。喜欢他喜欢到恨不得把自己撞晕了,好停止这种令自己脑袋发晕的热恋。因为太渴望听见他的声音,所以即便电话里跟对方说着“今天只聊五分钟”,最后还是会聊到三个小时以上。后来希城家里的话费超标,父母察觉到他在早恋,就锁了座机。不过他们都是大忙人,没时间管他,他很快充好了话费,用手机给她打电话。有一天他们聊到深夜,她趴在床上充满负罪感地说道:“对不起哦……现在我没有办法打电话给你。不过你放心,等我长大了会努力赚钱,赚很多的钱,我们就可以天天毫无限制地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道:“你不用赚这个钱。”

  “希城你真好!我就知道你不会舍得我辛苦!不过这个钱我还是会赚的,电话我还是要打的,要男女平等啊,这样感情才稳定。”

  “不是的,以后我们不用打电话。”

  她呆了一下:“什……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打电话……”

  “你爸爸妈妈每天回家会给对方打电话吗?”

  “啊?”

  她木木地看着床头的灯,慢慢把脸埋进枕头。原来,以后他们是要住在一起的啊……这太完美了。简直不敢这样去幻想。可一旦放纵自己去想,心里除了幸福感,竟还有一种略微苦涩的甜蜜。对方不过是平静地说着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事,当年的自己却如此感性,总会因为这种小事抱着枕头,悄悄地湿了眼眶。

  一天的拍摄结束后,剧组安排大家用餐,同时欣赏弗拉明戈歌舞[5]。西餐的搭配信条是红酒配牛肉,白酒配海鲜。这一晚鳕鱼是完整的一条,上面切开的细缝小得肉眼几乎看不见,欧芹和芝士的味道却都一丝不漏地渗了进去。白酒是当地叫Campoteja的普通餐饮酒,但配这一盘鳕鱼,酒香和鱼味同食物入了喉咙,都久久不能在口中散去。背景是伊斯兰教的图纹,舞者们穿着长裙和高腰裤在木制舞台上踢出响亮的声音。餐厅里生意兴隆,女侍应生们来来往往,为客人们添菜倒酒。

  申雅莉右边是Cheryl,左边是浅辰,浅辰的左边是Dante。申雅莉摇了摇手上的白葡萄酒,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西班牙的美女特别多。”

  “美女!哪里?”浅辰眼睛圆溜溜的像条小狗,如果他有尾巴,现在一定在奋力地摇晃。

  “好啦小浅,美女什么的,和你没什么关系……”

  她这样一说,了解情况的人都笑了起来。浅辰死撑门面说:“什么美女说出来让我们来鉴赏鉴赏。如果你说的是舞者,那当然很漂亮了,都上台跳舞了能不漂亮吗?”

  “一直听说西班牙、葡萄牙还有意大利这些拉丁国家出帅哥,但还没怎么注意过这里的美女。雅莉姐是看到谁了才这么说?”说话的人叫Cheryl,是赫威集团旗下的女模特,和申雅莉关系不错,有一半法国血统,是个单细胞生物兼有钱大小姐。在《巴塞罗那的时廊》里,她饰演的是正义感强烈的大学生游客。

  “看这个,金发的服务员,还有那个黑发的也不错。都是那种前凸后翘的性感型。”申雅莉露出一脸意味深长的笑,举杯喝了一口白葡萄酒。

  浅辰看了看那几个女服务生,又看看申雅莉:“我说一姐,你能不能不要像个变态色姐姐一样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偏心她们不爱你了?你放心,我最爱的人永远是我家小浅浅。”她放下杯子,缠着浅辰的胳膊,黏黏地倒在他的肩上。

  餐桌旁的人都笑了起来。可是,当那个最漂亮姑娘走过来为她倒酒的时候,她从浅辰身上弹起来。美女的头发高束成没有一缕发丝落下来的马尾,简直就像是把内华达的黄金都铺在了发梢。丰满的胸部上方系着黑色领结,性感又帅气。申雅莉端着杯子接她倒的酒,无比纯良地说着“Gracias”。

  美女刚一离开,申雅莉就朝浅辰扬了扬眉,一脸挑衅:“美女对我笑了。”

  浅辰无奈状:“你赢了。”

  没能从浅辰那里寻得满足感,申雅莉又转向Dante:“小浅真是没有情趣。Dante,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对吧?”

  “你也很漂亮。”

  “看吧,大建筑师都这么说了,这证明我的审美是没问题的。”她自豪地笑着,实际上后来很长时间什么美女美酒都忘记了,满脑子都是Dante看向自己的眼神,和说的这句话。

  没过一会儿,大家开始聊起当日拍摄的各大景点。浅辰最喜欢斗牛场,Cheryl和容芬都喜欢大教堂和具有南欧特色的古街,申雅莉喜欢的是西班牙广场。申雅莉吃着餐后甜点,认真回想着白天看到的东西:“广场那些花花绿绿的墙壁很好看。不知道上面画的是什么,但细节很有亮点!”

  Dante接道:“墙壁上那些壁龛是西班牙各个省份的代表,融入了每个地区的文化艺术。”

  “原来如此啊,如果我没记错,那些壁龛都用了装饰性彩绘砖块和线条型绘制工艺,对不对?”

  他把刀叉都放在盘子右边,用餐布擦了一下嘴角:“是的,曲线型线条突出直线型线条的立面效果,而且色彩斑斓,和广场琥珀色彩风格刚好呈现正反两面。”

  “不过那些彩绘壁龛的房屋宫殿效果都是绘制出来的,看上去就少了点什么……”她摇了摇手中的餐点汤匙,像是指挥家在指挥小提琴手的独奏,“没有蓝白色的陶瓷桥栏那么吸引我。”

  “立面效果肯定比平面效果好,随心游乐园的太阳花立面就比维森斯之家的非洲金盏花装饰砖瓦生动。不考虑成本的话,壁龛不用彩绘砖块,用横向曲线型的雕刻工艺或玻璃瓷砖瓦会更好看。”

  他们聊了片刻,浅辰忽然转过头来:“一姐。”

  “嗯?”

  “你们这样隔着我讲话不累吗?来,换位置,我听你们说,刚好也学习学习……”浅辰揉揉脑袋,觉得听他们对话跟听埃特鲁斯坎文字[6]没什么区别。

  申雅莉发窘地看了一眼Dante,得到他鼓励的笑容后,老老实实地和浅辰换了位置。但拉近的距离让她忘记原本想要说什么。坐在其他桌子旁的助理们拧过脑袋,眼神辐射足以杀死百万只细菌,让她更加局促。他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帮她把甜点也端过来:“还饿不饿?要加餐吗?我记得你挺能吃的。”

  她垂下头,用力摇脑袋。气氛好像有些尴尬。他却很从容自如地转了话题:“怎么,还在想美女?”

  她笑了:“我在想明天会去海边。”

  “刚才听你们聊今天的拍摄景点,原来在西班牙广场之前你们去了那么多地方。”

  聊到这个话题,好不容易忘记的浑身酸痛又回来了。申雅莉揉揉脖子:“是啊是啊,就我一个人瞎念台词,真是累死了。如果只是旁观其实很好玩的,因为都是很出名的景点嘛,可惜你都没看到……不对,你应该都去过了吧?我听容导说你明天不会跟我们一起,下次就直接去马德里和我们碰头了……”

  “不是都去过,有机会我也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好呀好呀,加入我们吧。”

  虽然知道这只是无意义的客套话,但听他说无意义的话也很开心。他的声音是冬季夜空下的薄冰,语调却带上了夏季草木的香气。她已经记不太清楚希城的声音了,却会想起高中时听见电话铃响时心跳加速的悸动,想起每一次被一些小小甜蜜感动到流泪的瞬间。遥远的记忆潜移默化中占据了她的生活,就像他的声音通过耳朵传遍全身的神经,点燃了深深的怀念,却只能换来身体的闷痛。

  第二天一大清早,申雅莉睡眼蒙眬地跟着剧组上了巴士。想着到马德里之前都不会看见Dante,情绪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失落,一半是大松一口气。刚一坐下来,她就发现窗外把小型行李箱放入行李舱的人。她的睡意一下散去,贴在玻璃窗上,睁大眼看见Dante把外套搭在手背上,大步走上巴士。从他进入巴士门到走上来,她臀部都只占了一点座椅边,整个人坐得僵直。他和容芬说了几句话,跟大家微笑着打了招呼,就在她斜对面的浅辰身边坐下。她看着他低头放衣服的侧脸、轻贴在靠背上的黑发、转过头和浅辰说话时笑着的眼睛……不经意间,那双眼睛看见了她。

  “早。”他朝她笑了笑。

  她焦虑地别开视线,看向窗外。可是天色还有些暗,玻璃窗上有车里一切的倒影。他重新靠在椅背上,随手打开了手中的西班牙文报纸。然后,所有人的脸庞都被外面的大雾锈蚀,只有他的线条是清晰的,冰冷地刻印在深蓝如海底的倒影中。

  巴士开了一个小时,在一个车站停下。容芬让大家下车休息十五分钟。从地平线到高空仿佛是一片纯蓝的湖面,上面飘着棉花糖状的云朵。申雅莉伸着懒腰走下车,第一眼看见的是满目高大整齐如同士兵的椰子树,枝条上层是青翠的绿色,下层是毛茸茸的米色,叠在一起就像是士兵们穿着裘皮大衣。车站处有一个小型饮食购物中心,门上挂着巨大的皮制公牛头,牛头上面是狮子牙床般粉色的斗篷,象征了西班牙的国粹斗牛。不仅如此,里面也挂满了牛头。商人们正在贩卖利比里亚火腿、皮革刀具和雪莉酒。在购物中心里面闻到咸咸的火腿味,再次走出来,味道却被另一种腥味取代。申雅莉皱了皱鼻子,走向被剧组人员包围的地方。

  随着娇嫩的一声尖叫,Cheryl从人群中冲出来,扑到浅辰身上将他紧紧抱住:“啊啊,好可怕,我受不了了,太恶心了!”

  “咦,Cheryl你不是生在法国吗,应该是吃这个长大的吧?为什么会觉得恶心?”

  “我没见过活的……”Cheryl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申雅莉好奇地走过去看。随着那一股腥气扑鼻,她被眼前密密麻麻蠕动的物体吓傻了眼。很多女生明明被恶心得不行,但还是捏着鼻子,闭着眼睛,掏出手机对着这堆东西拍照。黑白条纹硬壳裹住的灰色蜗牛被装在一个个渔网中,放在一堆蔬菜水果中被当作食物原材料贩卖。申雅莉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食材,浑身发冷,鸡皮疙瘩在一颗颗立起来。浅辰眨眨眼,蹲下来近距离观察它们:“真神奇啊,咱们国内菜市场卖贝壳卖田螺,人家西班牙居然是这样打包卖蜗牛。”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去戳它们的触角。看见它们把触角收回去,他还更来劲地往上面戳。而他戳得越厉害,那些无脊椎软体动物蠕动得越厉害,申雅莉的鸡皮疙瘩就起来得更迅速。后来有一只蜗牛从渔网里掉出来,浅辰把它捡起来递给老板,老板看他这么喜欢,笑着比比手示意送给他了。浅辰把它放在手背上把玩:“Dante,我听柏川说你的西餐做得堪比大厨啊。芝士蜗牛你会做吗?”

  Dante撑住膝盖俯下身看着它们:“芝士蜗牛是法国菜,要用法国白蜗牛做才好吃。这个是西班牙乡村蜗牛,个头比法国白蜗牛小多了,都是野生的,在城市里也很难买到。它的做法有点像炒田螺,要用很长时间去洗,配辣酱做汤、配沙茶酱和黑胡椒来炒饭都不错。”

  “原来吃蜗牛也有这么多讲究。”浅辰捧着他心爱的蜗牛站起来,却看见了申雅莉,喜笑颜开地朝她挥挥手,“雅莉姐,你看这里有好多蜗牛。如果不是要拍戏,我真想买一点回家!”

  “你是打算买回家当宠物呢,还是做菜呢?”她强装镇定地看着他走过来,慢慢往一旁退去。

  “当然是当宠物了,我又不会做蜗牛……咦,你退什么?难道你也跟Cheryl那个胆小鬼一样怕软体动物?”

  “不不不,我才不怕。”她脸色苍白,用手中的纸巾擦拭额上的汗。

  “我就知道嘛,一姐勇敢多了。”浅辰把蜗牛举起来,在她的视线中晃荡,“你看这触角,多可爱呀。”

  半透明的软软触角在她眼前扭动。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头皮发麻。他却用那只摸过蜗牛的手抓住她的手。她把手抽回去,抑制住尖叫的冲动:“别,小浅,你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喜欢玩这些东西?这、这个东西不卫生。”

  浅辰相当坚持地要和人分享这种乐趣,又一次把她的手捉起来,把那只蜗牛放在她的手背上:“玩过洗洗手就好。它在皮肤上爬来爬去痒痒的,很舒服哟。”

  申雅莉瞪大眼看着那只蜗牛三秒,脑袋像电视被拔掉电源般变黑。然后,她猛地一甩手,把那只蜗牛狠狠摔到了地上,颤抖着往后退了两步。她自始至终没发出一点声音,但周围的人都看出了她的异样。浅辰也呆住了。刚好这时耳边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接下来,她重复了Cheryl刚才的动作,不过换成了静音版的。她转身扎进了身边人的怀里,捂着嘴不让自己失声尖叫,但还是难以控制地涨红脸,发出了呜咽声。

  “一姐,你、你还好吧……”浅辰也慌了。

  “别来!小浅你别过来,别过来!”她在那个人的胸前悲鸣着。

  “小浅你也真是,女生没几个不怕软体动物的。你先去洗个手吧,她被你吓坏了。”就像是对欺负妹妹的哥哥训话一样,男人把浅辰打发走了,又像温和的长辈般扶着她的肩,拍了拍她发抖的背,“申小姐,别担心,没有蜗牛了。”

  她余惊未定,非常眷恋这个怀抱,想要伸手抱紧他以让自己感到心安。但最后那一声“申小姐”让她再一次凝结成了石块。脑中一下恢复了清醒。大概能猜到周围的人已经在看着他们。她在很短的时间内理清思路,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反应……她哆嗦着从Dante的怀中退出来,使劲甩着那只摸过蜗牛的手,捂着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好恶心,我真的快要吓死了。Dante,麻烦你帮我拿一下包,我去洗手。”

  她甚至没再看他一眼,就飞奔到了洗手间。其实,后面的表现全是演技。这样的反应,应该是最正常、最不会引起别人瞎想的。果然如她所料,后来上车了,大家都在拿她和Cheryl害怕蜗牛的事说笑,没有人发现她扑到他怀里的举动很不合适。她坐下来以后,浅辰乖乖地向她道歉。可是,Dante一直看着窗外,也不知道是没发现她来了,还是故意躲开她。

  他会怎么想自己呢?明知他有女友,还做出这种越界的举动。大概现在正在想方设法避开她吧。她没再回答,只是把头靠在玻璃窗上,懊恼地闭上眼。

  随着巴士的开动,窗外标记着1994年的雪白建筑被抛在脑后。成排的椰子树眼花缭乱地移动,云朵在蓝天漂移,阳光普照在地中海包围的南欧大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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