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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二座城——婚礼

  过去的记忆是沙漠中的巨大石像,

  哪怕有再坚毅的轮廓,最终都会被风沙

  模糊了容颜。

  风沙的名字叫作时间。

  任何力量、哀求、威胁、哭泣,也留不住……残忍的时间。

  把尴尬的白风杰夫妇扔在后门外,申雅莉回到仪式堂里,看见李真和丘婕在浅辰身上蹭来蹭去,也看见了柏川眼中零下百度的视线。所幸丘婕话题转得快,双手捧心地看着他们,眨巴着眼睛说:“柏天王、阿辰,说说你们的感情发展史嘛!”

  浅辰瞥了一眼旁边的柏川,大大咧咧地笑了:“其实我开始是他的粉丝啦。他比较赏脸,我们先是朋友,慢慢发展成这样……”

  丘婕深沉地点点头:“那你们是谁先动心的呀?”

  柏川和浅辰同时说:“他。”

  众人默然。柏川无奈状:“小辰,今天我让着你,回去我再和你慢慢说。”

  浅辰毫不留情地反击:“别在大家面前说得像是你在让着我一样。当初瞎吃醋的人是谁啊,你就是个大醋坛子。”

  李真打了个哆嗦:“好了好了,你们两个,结婚当天还打情骂俏,肉麻死了。当你们感情升温、春色弥漫的时候,我们这些人的世界是冬天好吗?”

  丘婕十指交叉呈祈祷状:“初恋一样,太浪漫了。”

  每次听见浅辰用欠打的口气说话,申雅莉都会觉得他只是个大男孩,难怪饱经世事的柏天王会这样喜欢他。难怪自己会这样喜欢他。因为,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昔日的影子。

  随着年龄的增长,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可以联络的人却越来越少。每次打开手机,上千个有印象却陌生的联系人都令人茫然。发展的对象也有了一定数量。不过彼此都是成年人,懂得恪守原则、划清界限、为自己与彼此都留下充足的空间。遇到争吵,心照不宣地保持冷静,再做好表面功夫和好。所谓“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在当代社会的分手规律中同样适用。因此,相识与分别渐渐变得没有明显界线。减少见面时的热情,减少打电话的次数,生活中就自然而然又少了一个人。其实,肆无忌惮又张扬地爱着一个人,作死地伤害一个人之后又心疼,也不是没有过。

  申雅莉想起大学寒假时发生过的一件小事。那时新年刚过,顾希城到她家玩。两家人的父母熟得顾希城可以直接称呼申雅莉的父母为爸妈,所以带了新年礼物,他就直接到她房间和她一起看电影。在他带来的一堆DVD里,她一时兴起选了南京大屠杀的电影。因为朋友对她说“这片千万别跟男友一起看”,她以为是感人的电影,这样顾希城说不定会做出扑到她怀里哭泣之类的傻事。

  结果看完以后,愤怒感远远高过伤感。她抱着电脑一脸愤然:“小日本不是人啊,我最讨厌日本了!”

  顾希城点点头,继续翻手里的杂志,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感性。她不爽了,扭过头说:“你也要一起讨厌日本。”

  “我对日本无感。”

  她沉浸在电影的悲愤中,重重拍了一下键盘:“不行!我讨厌的东西你也必须讨厌,你不讨厌就是不爱我!”

  他叹了一口气:“莉莉,你的强迫症又开始了。”

  “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因为喜欢岛国片才帮日本说话!虚伪,嘴上说什么那种事要等结婚以后,实际上就是个大色狼!你、你朋友的电脑桌面还是苍井空!”

  “我朋友的电脑桌面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对日本真的没感觉。何况,你也不讨厌日本,只是现在看了电影情绪化而已。”他朝柜子上的帽子扬了扬下巴,“如果真这么讨厌,就不会让阿姨专门在日本帮你带那顶牛仔帽。”

  她一声不吭地冲到柜子旁,抓着帽子就往窗外扔去。顾希城的脸都白了:“你喜欢那顶帽子,怎么为赌气就把它扔了?”

  “我说了,我讨厌日本。以后日本的东西我都不买了!”她坐在一边狠狠地说,心里却后悔得要命。

  他看完手中一页杂志,一声不吭地走出门去。她心里更后悔了。本来是好好的新年,却被她这种臭脾气弄成一团糟。现在希城也被气跑,她只想扑在床上大哭一场。可是过了几分钟,希城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她的帽子。他把帽子挂回原来的地方,重新坐回床上,继续看书,无奈地叹了一声:“别乱丢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不然找不回来,后悔都来不及。”

  她委屈地坐在角落看他:“你又知道那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了?”

  “你每次买新衣服都把我当试衣镜,在我面前换了一套又一套,没有哪次穿牛仔裤不用那顶帽子搭配,在我面前还想撒谎,省省吧。”

  她一下说不出话来了。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咬着下唇,眯着眼睛看他。他悠闲地翻动书页,也不抬头看她,平淡地说道:“别看我,很多时候我比你爸妈都了解你,比你本人还要心疼你自己。”

  也不知为什么,她明明很想抱住他哭一场,却因为被戳穿心事觉得丢人,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一口咬下去,逼他为完全不存在的错误道歉。

  那时她的朋友们经常说,申雅莉你就继续作吧,你记得,人品是有限的,你把他对你的好全部耗光了,将来迟早得加倍偿还,积点德啊。丘婕甚至还说,姓申的,我现在帮顾希城掐死你,是替天行道。

  想到这里,申雅莉有些出神。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久远得像与自己毫无关系。

  仪式还有几分钟就要开始,新人居然开始闹别扭了。因为麻烦制造机丘婕提出一个问题:“一会儿要扔花束吧,那你们俩谁来扔呢?”谁知,柏川和浅辰又不约而同指着对方。一阵鸦雀无声的尴尬过后,柏川先疑惑道:“小辰,怎么花束要我来扔了?”

  “我说只要酒宴就好,你非要加这个仪式,那肯定就是你扔。”浅辰理直气壮得很。

  柏川考虑对方面子压低声音说:“我们俩之间,你才是‘新娘’,不是吗?”

  “两个男人之间还分什么新郎新娘,就是你扔。”

  “这不符合逻辑。求婚是我来,带爸妈到这里是我来,戴戒指是我来,扔花束还是我来?这是我一个人在结婚吗?”

  浅辰用眼角余光扫了下周围圆鼓鼓的围观眼睛,脸有些红了:“我不管,你扔!”

  “你……”柏川眯了眯眼睛,捏了一下他的脸,看上去生气,眼神却宠溺得要命。

  看见这一幕,连申雅莉都感到了浓浓的幸福。这到底是要多深的感情,才能让他们克服困难、旁人的眼光,最终顺利走在一起,成为一生的伴侣?可是,为他们感到开心的同时,心却像被揉入了破碎的玻璃。那些过去的人、过去的话,一直反复出现。和希城在一起时她年纪太小,隔三岔五就要吵一次。但他说的一句话,她却从来不曾反驳过:“很多时候我比你爸妈都了解你,比你本人还要心疼你自己。”

  还有:别乱丢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不然找不回来后悔都来不及。

  同一时间,她的包包震了一下。以为是有人打电话来了,她难得手忙脚乱地拉开包包拿出手机,但看见的是提醒闹铃。每年的十一月二十一日前一天,手机上都会有自动提醒。实际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日子里,她不曾有哪一天会忘记这个日子,却偏偏要设置闹铃来提醒自己。仿佛自己真的很忙,真的会忘记这一天。

  她屏住了呼吸。

  高中时,连班主任都说要吃他们的喜糖。他们的爱情原应有和眼前有情人一样的结果。“雅莉,你现在是不是特想希城?”—刚才,丘婕这样问她。她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

  你现在是不是特想希城?

  你现在是不是特想希城?

  婚礼马上开始,掌声雷动响起。把手机装回去的时间都没有,申雅莉就随着大家用力鼓掌到手心发疼,和两个姐妹一起面带祝福地笑起来。屏幕上的提醒亮了一分钟。之后,上面一排字也随着变成沉寂的黑色:

  明天为希城扫墓。

  申雅莉念大一时,三十岁的表姐被澳大利亚华裔男友甩了,一气之下回国工作,却被传统的家人逼着结婚。表姐没从前一段恋情中走出来,情绪不稳定,每天下班后都去酒吧买醉。有一天晚上,她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带到了宾馆,他却很绅士,没有碰她。第二天早上他们从床上醒来,她望着这个陌生人呆了很久,跟对方说“我们结婚吧”,男人只说了一声“好”,两个人就闪婚了。这场婚礼举办之前,所有人都觉得不靠谱,毕竟连对方的底细都没查清楚。但婚礼上,当新人走向了神父,新郎居然说出了一个事实:其实他是表姐朋友的顶头上司。早在几年前,表姐还在澳大利亚时,他就在下属社交主页上看见过表姐的照片,对她一见钟情,每天匿名追踪她的动态。所以,这场婚礼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有预谋的。

  这种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的邂逅,把婚礼上的申雅莉彻彻底底感动了。再想想自己和顾希城的邂逅,真是一点都不浪漫:她刚进入高中教室第一天,同桌偷偷在她耳边说了一句:“那个男生学习很差,但家里特有钱,靠关系进了我们学校……你看,他长得就像女孩子一样。”她回头,看见了趴在桌上睡觉的顾希城。像是对她的视线有所感应,他抬头瞪了她一眼。

  “你已经让我错过了浪漫的邂逅,不可以让我再错过浪漫的婚礼。”表姐的婚礼结束后,她这样对顾希城说,“说,你什么时候向我求婚?”

  顾希城刚开了一听芬达,听见这句话呛得猛咳了几声:“我们才刚上大一啊,你这么早就想把我绑死?”

  “早绑也是死,晚绑也是死,快招。”

  顾希城横她一眼,本来想说点话来噎她,但想了一会儿,忽然认真地说道:“我不想用我老爸的钱给你买戒指。以后等我毕业有自己的事业了,再买戒指给你。”

  “借口,都是借口。等你有事业了,肯定会第一时间把我甩掉。”

  被她这样无故找碴的次数没有五百次也有三百次,顾希城已经很淡定了:“这样,先拿这个充数。以后我会换更好的给你。”

  他摘下来芬达易拉罐上的铁环,握住申雅莉的手指,把铁环套在她的无名指上:“现在的我就只值这个价,还望娘子不要嫌弃。”

  申雅莉眨了眨眼,轻轻捏住那个铁环,其实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但还是傲气地说:“这叫长远投资。我等你升值,买最好的戒指,在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里跪下来给我求婚。”

  她不会想到,十年后的今天,自己也没有机会等到他为自己换戒指。看着柏川和浅辰手指上戴着的戒指,申雅莉不由压紧了包包。在最里面的钱包里,有一枚小小的铝制易拉罐拉环。盖子后半截已经被摘掉,只剩下小小的铝环。宣誓过后,柏川走过去吻了浅辰。乐队奏响音乐,无数细细的擦弦声融合在一起,令人有一种圣洁的感动。目睹他们如此幸福的瞬间,申雅莉十指交握,眼眶变得通红。

  仪式结束后,两个主角走到仪式堂门前的台阶上。所有宾客围过去,等待他们出来抛花束。之前在“谁抛花束”的话题上引发闹剧,众人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这种话题是丘婕的最爱。从出来以后,她就一直在说李真听不懂、申雅莉半懂不懂的话:“像浅辰这种受,就是欠调教,如果柏川在这上面还让着他,以后就会变成忠犬。”

  李真精致的脸上完全是茫然:“她在说什么?”

  “不知道,可能又玩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游戏吧。”申雅莉耸耸肩。

  众人的脚步惊起了草坪上的白鸽。它们扑打着翅膀,一部分飞向高高的蓝天,一部分停留在仪式堂的尖顶上。一群穿着雪白公主裙的小女孩跑出来,小天使一样拎着花篮,把白玫瑰花瓣撒在阶梯上。与此同时,和煦的风自郊外吹来,将那些花瓣高高地拂入空中。花瓣雪花般漫天飞舞,间隙中呈现着新人与宾客们的笑脸。这样的景色太美丽,令人想要满怀激动地大声喊叫。这一刻,申雅莉提着一口气在胸口,抬头看着花瓣雨。总觉得时间的界限已经很模糊。好像变成了十来岁的自己,再低下头就可以看见身边的希城。然而,她刚低下头想对李真赞美这场婚礼,却看见斜对面台阶上的男人。

  男人穿着黑西装,深红衬衫,皮肤雪白,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中深邃犹如峡谷。眼前的景象被猛地按静止键,再也没了声音。仪式堂上方白鸽抖翅的声音,也无法穿透停滞的空气,很久很久,才在耳膜中轻轻震了几下。在低音大提琴的伴奏下,唱诗班的赞歌与小提琴的和弦穿透石门,喷薄到阳光下,把他们所在的世界也洗涤得干干净净。

  他原本和她一样,也在抬头看着那些花瓣。但她才看到他没多久,他也有感应般转过头,隔着人群与花瓣向她眺望而来。阳光在云层交叠处劈开一条静止的金色闪电,时间的沙漏被上帝悲伤的手掌捂住。他的脸颊线条舒适而优雅,眨眼时睫毛微微颤抖的瞬间,都像在影碟机中刻意放慢了。连同那些振翅的白鸽、救赎的音乐,也都不忍地放慢了脚步。他朝她微微一笑。

  “希城……”

  听见自己小声地念出这个名字,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推开人群,朝那个人冲了过去。

  不要离开。不要再消失了。

  虽然他只是对她礼貌地笑了笑,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柏川和浅辰身上,但这回不一样了。他一直站在那里没动,如此真实,不像梦境。可她才走到一半,一道黑影在上方飞过,一团东西掉在了自己怀里。她迷惑地看着怀里的花束,又抬头看向台阶上的浅辰和柏川。他俩一起朝她笑了笑,好像是一起扔出来的,还是故意对着她扔的。

  “啊啊啊啊……小浅你太偏心,我刚才抢得那么奋力你也不朝我扔,居然扔给雅莉!”丘婕在后方一阵惨叫,就和一群人兴奋地凑过来,把申雅莉围得水泄不通。

  “恭喜一姐,下个结婚的人就是你啊!”

  “哈哈,天后终于要找到归宿了吗?”

  “恭喜!恭喜!”

  “哇,申天后的新郎会不会就在今天的婚礼上出现呢?大家给她配个好男人呀,哈哈哈哈……”

  柏川和浅辰进入了仪式堂里。四周依旧是一片起哄的祝贺声。申雅莉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那个男人已走上台阶,也跟着走进了仪式堂。仪式堂的彩绘玻璃被阳光照得发亮,万花筒般五彩缤纷,却也和万花筒一样不真实。音乐没有停止,花瓣依然在风中乱舞。他的背影逐渐离开她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人们时常在囚徒的身上发现一种奇怪的现象:一旦他们刑满离开监狱,就会变得没有安全感,甚至想回到牢笼中。印度宗教中有个词叫Moksha,意为解脱,彻底的自由。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们的感受再恰当不过。这也是为什么人需要睡眠与做梦。梦是一种对恐惧的宣泄,能够让白天理智下压抑的东西完全解脱。睡眠科学研究者发现,一旦人们几天不睡觉,先将他们逼疯的不是疲惫,而是精神的压力。

  突然从梦中被唤醒的人,无一例外会心惊肉跳。所以,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重进仪式堂,在人群里看见那个男人背影,心跳才会这么剧烈吧。申雅莉假装无所谓,兴致勃勃地走过去说:“柏天王,你就这么把小浅丢外面,不怕他对你有意见?”

  她在对柏川说话,也没有看那个男人,但知道他在看自己,她的手比第一次试镜时抖得还厉害。更糟糕的是,连牙齿和嘴唇都在发颤,脚也快站不稳了。如果不是因为人多,她虚张声势的痕迹被盖住,别人会以为她刚从玉龙雪山顶上下来。

  “雅莉,你来得刚好,听说你对建筑感兴趣,我有个朋友可以介绍给你。”柏川指了指身边的男人,“Dante,你肯定听过他的名字。”

  “Dante?不会是我听过的那个Dante吧?”

  不要说她对建筑很感兴趣,普通人都听过“亚洲的安东尼奥·高迪”——扬名于欧洲、享誉世界的顶级建筑师,Dante。只是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个男人。头脑已经无法思考,申雅莉转过头,大方地朝他伸出手:“一直很欣赏你的作品,久仰大名。”

  男人回过头来,稍微愣了一下,也伸出手来:“这句话该由我来说才对,申小姐,你的每一部电影我都有看过。”

  和他握手后,脑中就真的只剩下空白。

  虽然当年希城走的时候已经很不好看了,血肉模糊,四肢分家,但是是她亲自把他的遗体一处处拼好,又将他送入火葬场的。所以她知道,这不是希城。她知道。可是为什么……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长得这么像的人呢?

  他们其实并不完全一样。以前她总是觉得希城太孩子气,希望他再高一些,再成熟一些,曾在心中偷偷幻想过几年后的他,就是这个样子的。而那样的五官轮廓,那双含笑的眼睛……让她真的觉得他没有死去,而是躲在某个角落偷偷生活着,直到今天才变成了这个男人,出现在她的眼前。

  柏川笑了:“你还真的是雅莉的影迷。”

  “可以这么说,电影与建筑都是艺术。申小姐很会挑本子,从来不接非一流的片,所以很凑巧,我都看过。”

  他不仅个子高,身材比例好,脸孔也是对男人而言有些多余的美丽。当他微微笑起来,会让人想起与大海遥望的干净天空。可是,他和柏川后面说了什么,她再也听不到了,只是冒失地问道:“你真的是Dante?那个建筑师Dante?”

  Dante笑得更谦逊了:“很遗憾,不是意大利诗人Dante。”

  “你……我在杂志上看过你的简历,你、你一直在西班牙生活,最近才回国,是吗?”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已经完全语无伦次,手指发冷,脑中一片嗡鸣,耳朵也快要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嗯,也是在国外认识柏川的。”

  申雅莉点点头:“是这样啊,这么说,这么说……”

  原本想要说,这么说,你高中、大学也是在国外读的吧。但话说不完了。视网膜里有红色的东西在突突跳动,呼吸无法从肺部提起,沉重的钝痛压在胸口,脑中严重缺氧,眼前黑了一下。

  柏川伸手来扶住她:“雅莉,你还好吧?”

  申雅莉皱了皱眉,按着肚子坏笑:“还不是为了给你和小浅面子,才选了这条绝对不能吃早餐的裙子,结果面子有了里子没了。我饿晕了。”

  柏川笑出声来:“真是太够朋友了。我找人帮你准备食物。”

  “别,你们老朋友聚会我不好打扰,这就去骚扰你家小浅。”申雅莉按着肚子,朝Dante抱歉地点点头,“失陪,改天再找你们聊。”

  她甚至连看他都不敢,就快速转过身去,听见他说了一声“好”。

  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小时候很幸福,却恨不得别人觉得自己是悲剧的主人翁。长大以后,哪怕丢失了最重要的东西,甚至一个人在空空的房子里号啕大哭,也要向别人证明自己的人生是个大团圆。

  第二天清晨,申雅莉把一束百合放在墓碑前。这束百合是白色的,和雪一样纯净,就像她前一天在酒宴上接到的花束。她随意地坐在墓碑旁,将头轻轻依偎在墓碑上,就像多年前,她曾经靠在他的肩膀上:“希城,我来看你了。”

  阴冷的墓园中,除了新坟前死者家人低低的抽泣声,就只有温柔而无情的风声。申雅莉拨开缠住脸颊的头发,疲惫地笑了笑:“昨天我看到了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你猜他是做什么的?建筑师。你曾经嘴上说最不喜欢的建筑。”

  最早希城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富二代,总觉得当建筑师不够酷,要当指挥建筑师的Boss才叫气派。她严厉斥责了他的三观,告诉他建筑师和医生一样,都是要很聪明的人才能担当的职业。他从来没有赞同过她,但也从来没有不让过她。还记得大二的冬季,她逼他去图书馆帮忙找建筑书,回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冻得说不出话来了;他明明是学金融的,她却逼他和自己一起看图纸,不认真听她自说自话,她就嚷嚷着你不爱我。他的抱怨最多停留在眼中,偶尔生不如死地叹一口气,却从来没有真正责备过她。

  “昨天丘婕问我,是不是特想你。这问题有些无聊呢。早就对你说过,我不配和你在一起,更没有资格想你。”

  墓碑上,希城的黑白照片永久沉默着。可是他的脸如此年轻,散发着生命开端的光彩。

  “希城,我接到花束了,这说明下一个要结婚的人就是我。既然都快结婚了,这说明我真的不会再想你了吧。”她靠在他的墓碑上,从包包里取出易拉罐环,在手里转了几圈,“你看看,人生就这么长,转眼间那么多年过去,我也没有怎么样。现在的我很坚强,也活得很潇洒。所以,就算你如影随形,你带给我那么多沉重的东西,我也承受得住。”

  她嘴唇有些苍白,抬头望着天空的眼睛却如此澄澈,湖水般装满了天的湛蓝:“还记得高中时我们一起聊过的梦想吗?你说十多年后我会变成一级女建筑师,每天戴着眼镜很专业地画图纸,而你会变成地产大亨,挥金如土,挥斥方遒,专门修建和炒热我设计的楼。那时我们还模拟过好多对话,傻得不行。而现在,已经十多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真的很快……”

  曾经和希城有很多很多的回忆。

  过去的记忆是沙漠中的石像,哪怕有再坚毅的轮廓,最终都会被风沙模糊了容颜。风沙的名字叫作时间。任何力量、哀求、威胁、哭泣,也留不住……残忍的时间。

  可是,时间也有带不走的东西。或许回忆可以被遗忘,她却忘不了那些细小的感动。寒冷天依偎在他胸前,仿佛会融入自己身体的、温热的体温;不经意侧头相望时,他凝视自己时温柔的眼神;坏笑着凑过去,轻含住他软软的嘴唇;他短暂惊讶后反应迅速地回吻,令自己心脏忽然抽痛的舌尖……当被他拥抱在怀中,曾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幸福而又害怕地意识到,她已将所有感情都给了他,一点也没留给自己。

  如果有一天失去他,她该怎么办?这个问题不是没有在脑海中出现过。但是,她连假设都不愿意做。因为她绝绝对对不会失去他。她会永远和他在一起的。就是这样坚定。

  申雅莉把易拉罐环套在了无名指上。

  如此深爱一个人的意识,让她变成了畏惧自由的囚徒。就像是希城给她的铁环,轻轻地套在了手上,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

  回去以后,申雅莉打开电脑,半天才找到微博的密码。除了手机发出去的微博,她的微博几乎都是团队开会商量后发的。作为公众人物,尤其是女性,说话要特别小心,不然可能只是不带情绪地转发一条微博,或者赞同一下某个人的言论,都会被几十万人围攻。举例说明,有个性感女星多年来拿下多项电影大奖,被众多粉丝称为心中的“女神”,前段时间因为转发微博时不留心说错话,被网友和一些幕后团队翻出成名前的艳照写真,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逼得她不得不退出微博。

  演艺圈是个大染缸,进来后就很难白着走出去。申雅莉成名早,性格豪爽,并没有演艺天赋还特别拼,最终拼出影后地位,一直是圈内的励志典范。除了传过一些挨不着边的花边新闻,她最严重的八卦莫过于被男粉丝强吻,她也因此获得了“演艺圈最大一朵白莲花”的称号。但圈内有部分人知道,她的出道史并不是一颗无缝的蛋,白风杰的小妻子已经在婚礼上给她敲了警钟。所以,无论表面上如何大大咧咧,她实际上比任何人都小心。

  登录微博,关注的人里多了几个制片人和编剧,首页上一如既往挂满了浅辰的刷屏。小浅这家伙不仅是超级大明星,粉丝几千万,刷微博的能力也是放眼演艺圈无人能及的,其程度夸张到了连吃什么饭、喝什么水、去什么公园、看什么电影,等等,都要一一交代出来。最令人敬佩的是,今天是婚礼后第一天,他居然还刷了四五条。以他藏不住气的性格,微博里所说的“下楼梯扭腰了”后面三个字应该也是事实。看见这条微博,申雅莉偷笑了很久,然后在搜索栏里输入了“Dante”。第一个认证用户出现时,她忐忑地点开人名,看见认证信息下“西班牙Fascinante建筑工程集团总建筑师”时,居然雀跃到握紧双拳。

  就是这个了。头像是Dante建筑设计师的个人Logo。标签只有简单的五个:建筑设计、典雅主义、结构表现主义、Fascinante、Open。

  她把他的微博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他注册有两年多了,但总共只发了五十多条微博,有时甚至几个月才发一条。里面一张个人照片都没有,全是专业领域的知识,或者建筑图片、转发微博。转发微博的时候,他的话也很少,一般就只有简单的“转发微博”,或不带感情的一句点评,例如,“深交会让人忽略建筑的细节和造型”“棋盘铺地增加了空间伸展感”“女儿墙的文化细部是亮点”。他的粉丝数量远没有申雅莉的高,但转发率又高又稳定,评论也理性而有涵养。文化设计领域名人的粉丝通常比明星偶像的粉丝更冷静、更忠诚。

  来来回回把五十多条微博都看了两三遍,申雅莉没能找到任何他的个人信息,有些失望地关掉网页,才意识到这样焦躁是犯了很大的错误。她曾经有两个最重视的东西,一是建筑,二是希城。二者是最让她着迷也是最矛盾的存在。她可以对一个绘制图纸的同系帅哥发花痴而气走希城,也可以因为长期啃专业书而变得格外想念希城。而Dante,他容貌神似希城,还是年轻有为的国际级建筑师。他身上聚集了她少女时所有的梦想。

  可是说到底,都与现在的她没有关系。

  只是个有名的陌生人而已。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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