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妖恋（4）
小白，是你吗？又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恍若天籁。
不会是桂树精了，他还在坚持不懈地摇曳着，弄得枝叶哗啦啦响。我也不打算四处寻找谁发出的声音，是谁都无所谓了，我已经被刚才的假设弄得痴呆了。而且，能是谁呢？在这月中，除了吴刚嫦娥，除了玉兔小青，除了桂树精，还能有谁发出声音？青石板么？窗户么？一朵朵小小皱起的桂花么？更或者，脚下的石子，园中的小草……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那声音继续响起，且伴随着人的气息声。
抬起头，一张过分逼真的熟悉面孔出现在我的眼前。鼻子还是那个鼻子，眼睛还是那个眼睛，就连嘴唇，都是我记忆中极力惦记的样子。吴刚，就是吴刚。不过，这一打眼，猛然地，我有些被吓着了。
你……是不是小白？吴刚继续问：要是，就回答我一声。按当初说的日子算，你该回来了。要不是你，这月中，还会有谁来呢？
有些激动，又是一张泪脸。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能熟练地运用眼泪这个东西了，且不受自己的控制。我点点头：我就是小白，一千年不见的小白。
吴刚笑起：我果然没猜错，你就是小白。哭什么呢，傻丫头，该高兴才是。人间有句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这句用在你这里合适。我们是一千年不见了，你如今出脱成姑娘的模样，怪不得我不认识了。这么多年，你……还好吗？对了，见着小青了吧？不知道小青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小青现在怎么样了。
我敢肯定，嫦娥什么都没对吴刚说。这样也好，说明他们和当初没两样。瞅着吴刚比一千年前多出很多的话，我心想，他是越活着越老了才唠叨，还是……这些不断头的问话，就是他对我积攒了一千年的话。
擦擦眼泪，站在平行的角度上，我的眼神掠过吴刚的每一处皮肤，每一处颜色。他其实没变，如果硬要说变，就是比过去更加成熟了，脸上多了一些笑容，声音多了一些愁楚。我很想很想回答他的一串问话，结果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你还好吧。
吴刚点点头：还好，和一千年前一样，没有变化。
我低下眼帘，问他：嫦娥，还好吧。
吴刚迟疑了一下：也好，和一千年前一样，没有变化。
哦……我叹了口气，都和一千年前一样，都没有什么变化。一千年，即便是一盘水果，也早变质了，萎缩了，风干了。
吴刚见我如此，忙问：这些年，你呢？还好吗？
泪水在眼眶打了转转，我不让它掉下来：说不上好与不好，只不过，与一千年前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
吴刚像桂树精一样拍拍我的肩：一切都过去了，人间好玩吧，呵呵，好多人下去后，就不愿意再回来了。
他没有像我们一样说“很多妖下去以后就不愿意在回来了”。那么，他不是妖了，不是那只鹤妖？我有些欣慰，不知由来地欣慰。默默看着他，就像他在很多年前默默看着嫦娥一样，我得确信，这一千年的付出不是做了无谓的牺牲。不过，就算是无谓的牺牲也罢，毕竟，那一千年，不可能再回来了。而我，在一千年后，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缓缓地将这几个字讲给吴刚听。是啊，我回来了，我怎么会回来了呢？
回来就好，吴刚微微一笑：你回来了，这月中就不再寂寞了。
难道，这一千年，他们很寂寞么？果然，在吴刚的眼中，我看到了丝丝缕缕的寂寞，尽管安静的脸色像极了许思铭在茶庄向我抖落的安静，但那缕寂寞是掩藏不住的，或者他并未想着去掩藏。
抓起我的手，吴刚忽笑了：大姑娘了，该拉着手带你回家。
脸一红，怎么能忘记呢。乖乖被他牵着手，朝着嫦娥的住处走去。他的手很温暖。那么，他的怀抱有许思铭那么温暖吗？因为许思铭，我想尝试吴刚的温暖，渴望我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盘踞在吴刚的手心，让吴刚的手指在我身体上滑动。因为许思铭，我想尝试吴刚的热吻，就像很多年前一样，他不是很刻意地吻吻我的额头，唤我一声小调皮。因为许思铭，我忘记了刚才因为桂树精的话，而联想起的很多危险或者被隐蔽起来的往事，我在打吴刚的主意，开始一心一意在打吴刚的主意。
吴刚边走边唠叨：小白，还能想起你小时候吗？呵呵，我常拎着你的小尾巴。尤其在我们刚来到月中时，你和小青这一对不安分的小家伙，在我的怀里蹭来蹭去，差点掉在地上。最后还是那条小尾巴勾住我的衣襟爬上来的。这一千年，小尾巴不见了，小鳞片磨光了……小白，后悔过吗？
后悔？我幸福地摇摇头，至少，此刻，我不后悔。被拉着手和被拎着尾巴，感觉虽然是一样的，但形式大不相同。拎着尾巴时，我永远是个异类；手拉着手，从形式上来讲，一样了。
甚至，那些在人间的形形色色的想法，都在手拉手的过程中烟消云散。我甚至可以挽住吴刚的胳臂，像妹妹挽着哥哥，像女人挽着丈夫。
但是我不敢。因为嫦娥出来了，怀中抱着玉兔，就在我们面前站着，笑意盈盈。那张曾经冷成冰的面孔，像一朵绽放的桂花，带一丝清淡的瑰丽，带一丝绵软的幽香。
敢情这一千年，大家确实都变了。桂树精开始说话了，吴刚开始唠叨了，嫦娥开始有事没事笑了。我呢？开始让他们抬起眼帘说话了。
我回来了。我缓缓地将这几个字讲给嫦娥听。是啊，我回来了，我按照你的指示回来了，在我自己不情愿的时候回来了。而回来后，却心甘情愿。
回来就好，嫦娥比吴刚笑得灿烂：你回来了，这月中就不再冷清了。
哦，原来她很清楚，这月中是冷清的，就像千百年来，她的脸，她的心，她的一切。她从吴刚手中拉过我的手，传递着亲近的意思。不过，即便她的脸是灿烂的，她的手也是冰冷的。骤热骤冷，我的手心有些消化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