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妖恋（5）

还要走吗？嫦娥拉着我的手，垂着眼帘，用目光抚摩着玉兔身上雪白的毛。

瞬间，也渴望嫦娥抚摩抚摩我。她的目光好像从来不这么样碰我和小青蛇的身体，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仿佛依然不是和她一样高度一样衣裳一样躯体的我，好像还是那个在地上爬行着被她忽略而过的小白蛇。

要走。我淡淡地这么讲给嫦娥，也讲给吴刚。

吴刚听到后，眉头微微皱起，但并没有说话。

嫦娥没有一星半点的惊诧，仿佛我的回答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轻笑喋喋，令吴刚都侧目疑惑。嫦娥笑够了之后，问我：人间多好玩啊，有生老病死，有四季轮回，有江河山川，人间就是一幅百看不厌的画卷，更别说在里面生活了。人间好玩吧，许多人或者妖去了人间，就不想再回来了。人间确实很好玩，许多神仙恋着它的好玩，恋着生长在它上面只有几十年生命的人类，就是因为好玩。人类生命短暂，所以才珍惜，才舍得。不像神仙，生命无限，可以漫无边际地耗下去，直到最后都不晓得在耗些什么。

嫦娥的这番话听得我有些动容，我想，这么多年，她是否也在耗，耗到最后，却不晓得自己耗了些什么。那么，是不是该加些作料，重新记起并坚持着当初的目的呢？我是否就是她的作料呢？后背有些发冷，紧闭嘴巴，我发不出一点声音。

吴刚好像是为了打破僵局，他对我说：就算想走，也要在家住些日子吧。

好吧，我听你的。我终于有个台阶下了，且是吴刚给的。

是啊，说不定住几天后，就忘记了人间的一些事，也就安心呆着了。嫦娥也如是说。

我却分明从嫦娥的话里，听出了一些酸酸的和暗示什么的味道。也许是我多心了，或者敏感了。也许是怕我在人间的的一些事，真的被嫦娥知晓了。想到这里，心头突然窜上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我默默地低头笑了笑，这种笑会显得人很深沉，往往地，你的对手分辨不出你究竟从她的话里知道了什么。笑罢，抬起头，对着嫦娥说：有些事情，是不可能忘记的，就像身上的伤疤，一旦烙上了，就再难去掉了。嫦娥姐姐……我未加盘算地这么叫她，也打算一直这么叫她。

嫦娥姐姐，你能忘记在人间的故事吗？这一千年里，我听到了不同版本的你的故事。可是，不管哪个版本，都离不开那个第三者，也就是洛神。姐姐，你能告诉我真相吗？你一定不会忘记这段人间的故事吧。

嫦娥也默默地低头一笑，她念叨着“洛神”这两个字，声音没有丝毫的怨恨或者迟疑。

对啊，洛神，好熟悉的名字。在兔妖的叙述中，就有洛神这个名字。自听完兔妖的故事，我便一直在忙，在忙，忙得没有时间去咀嚼故事中的人物，串联起王是谁，王的女人是谁，还有，鹤妖是谁，老树精是谁，那颗行星又是谁。这一下，好像整个脉络都清晰起来。老树精就是桂树精，兔妖曾守着的那座宫殿，就是现在的广寒宫。王就是后羿，王的女人就是嫦娥……至于鹤妖，是否吴刚，我依然不能准确地判定。

当我想到这里时，嫦娥说话了。她说：我还是照过去的习惯，叫你小白吧。不过，我喜欢你叫我姐姐，你就当我是一个知心的姐姐好了。那么，姐姐可以告诉你，不管是哪个版本的嫦娥，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很多事情，一旦过去了，就无法修改了。生活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过去也是一样，既然走过了，管它是什么真相呢，你说对吗。吴刚，你认为呢？

吴刚一时语痴：对，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费那精神干嘛。

嫦娥轻笑：既然你这么说，我也要劝劝你了，这么多年了，你该成个家了。小白，你说是不是？你们总不能像我一样过这一辈子吧。我的一切是天注定的，改不了，我也不想改。你们还有自己的生活呢。

没有人知道嫦娥的轻笑有多么美丽，我知道。她此刻正笑着看我，我也在看着她。吴刚也在看着嫦娥，好认真地……第一次那么呆呆地看她。我想，因为她的轻笑，因为她轻描淡写的“劝说”，吴刚的心已陷落在万丈深渊里。

阿嫦，你真的打算这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就在这里？吴刚第一次当着我的面这么称呼嫦娥。

嫦娥的身体微微一震，她依然没有看吴刚，还是面向着我，像是对我说：一辈子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是个奢望，至少，一辈子还有个尽头，而我，永远没有尽头。不这么过下去，我还能怎么过下去。知道吗，一千年前，我很羡慕小白，至少，她还能改变，还有机会选择改变。可我，连这样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别人不给，我也不愿意改变。

怎么可能没有机会，机会摆在你的面前，是你不去把握。我感觉到自己说得开始有些结巴，因了嫦娥的话，我要揭开她和吴刚这么多年的“伤疤”了。我指着吴刚问嫦娥：他不是你的机会么？这么多年，他一直向你伸着手，而你，只需要抬抬胳臂就行了。

真的能行么？不行。傻丫头，“行”字可不那么简单。吴刚你说，说给这个不懂天庭人心的小丫头，说说我和你，说说我们为什么不行。嫦娥的脸色有些悲伤的痕迹。

吴刚想了想，拳头握了又握，好像在鼓足勇气要说一件很难启齿的事情。而最终，他还是将要说的话，憋回了肚子里。我的眼神被吴刚急促的呼吸牵引着，沉沉地……沉了下去。

是不是因为玉帝老儿？我憋出了一句话，却不知道是不是吴刚想说的。

嫦娥默默地看了一眼吴刚，目光委婉且伤感。她久久抚摩着玉兔雪白的毛，脸色变得如我身体一般的颜色。她在斟酌如何回答么，她在斟酌一个理由或者答案好让我明白她的意思，同时也需要保证吴刚的尊严么？。她在斟酌，说明她很为难。她在斟酌，就说明，肯定是因为玉帝老儿。一个天庭最高统治者所垂涎的女人，若是爱上了别的男人，这个男人的下场一定是很可悲的。我情愿相信嫦娥是爱吴刚的，但只是不能。

月中好冷哦，桂花一片一片飘落下来，撒在嫦娥乌黑的头发上，让我分外想念现在人间满街的流行色。原来，黑色也不一定就那么好看，彩发不见得就是哗众取宠。欣赏的视角不断变化，欣赏的美与非美也在不断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