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妖恋（7）
月亮在这个夜晚很茫然，以至于很多诗人借此吟颂出了许多伤感悲切的诗歌。
月亮在这个夜晚很暗淡，以至于许多对月而盟的誓言都苍白无力。
月亮在这个夜晚很失望，以至于从此后月光的青辉不再照得清夜行人的路。
吴刚喝酒了，桂花酒却不再醇香，反而添加了许多苦涩。这种苦涩的味道从我的指尖一直延伸到心底，一点点被称作快意的东西慢慢升腾，到喉咙，到耳膜，最终打了个喷嚏。唉，显见的，我是越来越像人了。吴刚没打喷嚏，却打起了酒嗝，像个不通气的喇叭似的，落到了不修边幅的行列。但是，他却真实地叫着我的名字，要跟我干杯，说是为了这么多年后的再相逢。
是我造就了吴刚的清醒与堕落吗？若非我那般饶舌的话，吴刚还将幸福地生活在他的梦里，就算这个梦多么地漫无边际，多么地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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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刚清醒在嫦娥确定了的不可能里，清醒在了物与物的不相容中，清醒在了一小片轻描淡写的语言后，清醒在了那刺向胸口的温柔一剑上。
有一个人间的故事，说的是一个痴情女子，她叛离家庭和亲人，抛弃舒适的工作和环境，情愿和一个三顿饭都难保证的小子生活在一起，吃糠咽菜，却觉得幸福无比。某一个中秋，每家发了一块月饼，那小子本想吃一半留一半，可月饼太好吃了，他就全吃光了。痴情女子拖着疲惫的身子下班回家，没见到那半块月饼，只见到了这个她舍弃所有相随的男人嘴角的歉意。那一刻，女子嚎啕大哭，毅然决然地与这个在她看来一点都不值得留恋的男人分手，和她当年追随他时一样的坚决。这就是爱情，千言万语都无法劝解的痴情中，一句不经意的话，或者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就会杀了一个人，杀了一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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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刚也堕落在了梦想的幻灭里，堕落在了痴情被无情的践踏中，堕落在了很多年习惯了的陪伴后，堕落在了不知道未来要怎么样的困惑上。
还有一个故事，讲的是人间的退休综合症，又称无所事事病。多年来，人习惯了按点上班、下班，习惯了按点吃饭、睡觉，习惯了按点偷懒、闲话。突然地，退休了，人就无法适应那种没有目标的生活了。可以不用早起，因为知道，早起也不用上班。不用按时吃饭，什么时候饿了才想着做饭。常常地，一个人闷闷地，没人陪着你瞎聊到下班。渐渐地，有的人就走不来了，堕落了。慢慢地，很多人一旦退休就堕落，还美其名曰，叫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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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果说，之前，吴刚还有些遥遥无期地等着嫦娥的乐趣的话，这一下，他便彻底地堕落在遥遥无期的那点点幻想的破灭中。
我瞥见吴刚床下我曾经垒的一个小窝。那时的我，有这么一个所在聆听吴刚的呼吸就已经窃喜不已了。而此刻，我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却远远没有当年那般高兴。
恨我吗？我懒懒地问这个我为之执著过也为之失望了的男人，反正，我是要到人间的，就算是为了许思铭。
恨……
恨我打破了你的梦？我还是想问个清楚，我可不想在走之前留下遗憾。
不……
不什么？不恨我？我心里在想，你确实不该恨我，要恨也只能恨你自己。
嗯……
嗯嗯嗯，傻了啊?我最讨厌人家一个字一个字蹦我了，啥意思啊？不想我在这里，我马上就走。抬起脚，我就打算出这间屋子。有他的前车之鉴，我可不想“死”在他的某一句话里。
别走，陪我一会。吴刚终于开口整段地说话了，虽然句子很短。
叹口气，心软了，也不再计较他一个字一个字蹦我。你……想过离开这里吗？我这样试探着问吴刚。我想带走他，要带走他，带走这个我曾非常非常喜欢的男人，或者说，现在有了点不喜欢的男人。
吴刚不语，只是默默地喝酒，默默地一杯接着一杯。
我亦默默站起来，还打算默默地离开。看来，吴刚的心终究还是在嫦娥身上，他不屑于和我讨论关于走出月中的问题，也许，就我坐在身边，他也是讨厌的吧。他为什么会讨厌我？就因为我问了那个问题吗？还是因为在他眼里，我仅仅只是陪过他的随从，一个异类，一只妖。
胡思乱想转身离开的当口，我的腰被人抱住了，是吴刚，抱得有点耍赖的样式。不过，吴刚的怀抱确实很温暖。
小白，你恨我吗？吴刚这么问我。
恨……
恨就恨吧。那么，你爱我吗？吴刚将脸埋在我的衣服上，像是醉了。
爱……
真的吗？吴刚抬起头，很出神、很真切地看着我。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问我，我却能很轻易地分辨出这一次的真实。泪止不住流下了，流得让我自己都莫名其妙。一瞬间，我没有了空闲的思维去理解恨与不恨、爱与不爱，我在吴刚的怀中，心头掠过一千年前的痛。
真的，一直爱着，一直……
小白，我想离开这里，你有合适的去处吗？我跟你走。吴刚的胳膊比许思铭的有力多了。
有，由一个合适的去处，你一定喜欢。不过，我们怎么走？我想起了苏东坡那个老家伙，他选择的隐居地，应该是最适合我和吴刚的，就是不晓得，那片峡谷和山坡，现如今成了什么样。
让那谁去跟王母娘娘说，她……不是说，是王母娘娘要成全我和你吗。吴刚拍拍我的脸，擦去我眼角的泪水，非常非常认真地这么讲着。
可是，我怕你有一天会丢下我一个人，怕你会离开我……
怎么会，你什么时候见到过我说话不算话的？吴刚竖起食指发着誓：从今天起，我的一切都是为了小白，为了不离开小白。
我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幸福的晕眩，伸出双臂，我终于拥抱到了一千年前就应该属于我的男人。
吴刚的脸好凉，抬眼望去，他的眼泪在一滴滴落下。我不晓得这个眼泪是为了谁，也不想晓得，我只要此刻拥有他就足够了。在这个充满桂花酒香的屋子里，吴刚面对着我嫦娥一样亭亭玉立的白蛇，展现着他作为男人极致的温柔！
小白，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吴刚的吻比许思铭的多了更多的轻柔。
我终于有机会可以对我的爱人诉说我千年的爱恋：从你抱起我的刹那，王母的花园在我眼前消失，我的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你。
那时，你……还是个孩子。吴刚一定在回忆我当年软软凉凉的身体。我不要他回忆到小白蛇，我要他想起我的时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一个为了爱情执著千年终于和爱人“同形”的女人。我渴望他的拥抱，渴望他的热吻，渴望那种对爱情上瘾的感觉。
仿佛在做梦，但这梦明显不是幻觉。我能感觉到吴刚手指的轻柔，能感觉到吴刚如许思铭一样火热的唇，能感觉到吴刚比许思铭更缠绵温暖的拥抱……吴刚给予我的温暖混合着热烈在我的神经中久久凝聚。一千年了，我终于明白爱情原来是如此美妙的感觉。一种相拥到死的满足，一种相拥到不愿醒来的满足……
这个夜晚，月宫里桂花飘飘，每一个花瓣应该都在祝贺我们即将离开月宫的决然。
这个夜晚，人间的阳光灿烂得让等不及月出人感受到焦灼，月亮的冷与太阳的热是两个永远相对的遗憾。
这个夜晚，我没有像预料到的倾听嫦娥的脚步……原来，长久以来，我并不是因为妒忌而执著吴刚，我是真的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