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维娜的死亡并没有引来很大的轰动，侦查行动草草了事，就好像这个女人从没有存在过，不会有人过问，也没有人提起，我只是听到女人们在背地里的窃笑，得不到任何怜惜。
“安琪拉，你觉得她会喜欢我们送的雏菊吗？”尤加利把一束白色的雏菊放在维娜的墓碑前。
隔了很长的时间，我才轻轻地问了一句：“你觉得，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维娜是个好人！”每个人在尤加利眼中总会变得单纯，他那双澄澈的眸瞳看不到世界的腐败。
然而此刻我却相信他的这句话，抬头望望长空，冬日里的天空迷蒙，像少女哭得模糊的视线。然而我不知道，尤加利无法给我最后的依靠。
那天下午我去找他，站在那栋陌生的大屋前良久，敲了多下门之后依然没有回应。
“是安琪拉吗？”突然二楼的一扇小窗户被推开了，尤加利的脑袋伸了出来，他低下头用悲凄焦虑的瞳孔望着我，这双澄澈的眼睛突然让我恐慌。
“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仰起脸问。
“我被关在房间里了，我母亲不许我再去见你……”抱歉哀伤的声音回答。
我站在那里良久，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前面的那扇门就突然被一双手打开了。抬眼望去，一个身穿黑色洋裙的女人在我的视线中绽放。
有着与尤加利相似的轮廓，是他的母亲。
“你是安琪拉小姐吗？来了就好，我正有话要告诉你。”她淡淡地说完这句话就转身朝屋子里走去，门没有关上，示意要我进去。
“安琪拉。”尤加利在楼上拼命地探着他焦虑的脑袋。
“我会很好的。”我仰起脸向他浮起一抹微笑。
但其实，走进屋子面对他的母亲需要多大的勇气？我可以预感到，当我离开这个屋子就是一切的终结了。这个黑裙的女人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却说出了一堆令我愕然的话。“尤加利几天前就不应该留在这里的。”她望着我淡淡地说，但我无法不听下去。
“他是一个对音乐极有天分的孩子，几天前他就应该被送到国外学习乐器，成为一个杰出的乐师，然而……他令所有人失望，他选择了留下。”女人的话令我有点讶异，尤加利之前并没有告诉我有关音乐的任何事。
“你知道他留下的原因是什么吗？”这个女人望着我问，嘴角带着一抹淡薄的笑。在这一刻我就完全可以猜得到原因，但我无法把它说出来。
“没错，你想的完全没错，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有责任照顾你，所以他宁愿放弃梦想，放弃他渴望的一切，也要留在你身边。”
明明已经可以猜到这样的答案，但当这句话说出的时候，我却感觉到自己的心窒息的疼。
“请你离开尤加利身边好吗？如果你真心为他好，你也不希望耽误了他的将来吧？”
这句话让我的整个世界寂静无声，然后我看到前面那双戴着黑丝手套的手把一叠英镑递了过来，那样的厚度是维娜要出卖自己的灵魂好几次才能换来的，但眼前这个黑裙的女人却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这个数目算是我对你的补偿，如果不够的话你可以开口，要多少才能让你离开尤加利？”
站在那里良久，久久未动，许久我才牵扯起一抹极淡的微笑告诉她：“我不需要你的任何补偿，我会离开尤加利的。请你告诉他，我会想念他。”
像遗失灵魂般走出那个令人窒息的屋子，尤加利从楼上的窗户探出来把我叫住了：“安琪拉，我母亲对你说了什么？相信我，我会想办法离开这里，过几天就会去找你的。”他那真诚而焦急的目光让我痛得更加窒息。
我仰起脸望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浮起最后一抹微笑，然后轻轻告诉他：“别担心我，我会很好的……你离开这里之后要好好完成你的梦想，我呢……或许我会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别等我。”
“再见。”我轻轻地转过了身子。
“安琪拉！安琪拉！”他在后面的声音焦急而悲哀，整个世界一片窒息，令我喘不过气。
不能再回头了……我走了一步又一步，却看到整个世界从清晰到模糊的整个画面，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庞被泪水浸湿的温热，双手颤抖着，却已无力再唤回什么。维娜不在了，尤加利不在了，整个世界一片空洞，茫茫无尽头……
7
“你总是喜欢把一切痛苦让自己一个人承担啊，人类还真有趣。”一把轻轻的声音，死神的黑袍出现在半空中，他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低头望着我，几分玩味，但更多的爱怜。
这些日子以来，他竟然固执地对我不离不弃，每一次当我失魂落魄的时候，他总会带着一身黑袍出现，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深切。
“冬天可不好过，你总该为自己想个出路。”他的声音带着对我的担忧，他是死神啊……什么时候开始担心起一个女孩的生活了？我微微仰起脸，这样的他令我有点想哭。
然而我找不到任何工作，没有人愿意聘请我。那些女人在背地里说我是维娜养的小狐狸，趁早除去以免造孽，而那些肯收留我的男人明显地不怀好意。
我用最后的高傲离开了这一切。眼看隆冬越来越接近了，我看到几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走过，留下廉价香水劣质的香味，然而我始终没有步维娜的后尘。
荒凉的冬日里，我漫无目的地徘徊在街上，目光无意间掠过街角一个弱小的身躯。
一个女孩蜷缩在街角的阴暗处，一双空茫茫的大眼睛望着我。她紧抱着一只破旧的洋娃娃，已经发霉了，白色的棉絮从肚子的破洞里露出来。
“安琪拉，你的洁身自爱只会让你最后像她一样，你真的愿意吗？”死神严肃地告诉我，这些日子他始终如影随形，让我觉得死亡接近了。
“我不怕死。”我只怕死在一个肮脏的地方，如果能在温暖洁净的羽毛大床上闭上眼睛，这才让人觉得接近天堂。
我望着女孩空茫茫的大眼睛，望着她在单薄衣服下瑟缩的弱小身躯，终于，我做了最后一个决定。
“请让她活下去，让她直到最后也能幸福地闭上眼睛……”我轻轻地说出一句话，“她的将来用我的生命来延续。”
我看见死神沉默的脸庞与沉默的眼睛望着我，许久许久，他才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我第一次看见你这样的人类。”很冰冷，却像天使。
那个白雪皑皑的平安夜前夕，残枝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一只来不及南飞的鸟儿尸体僵硬地躺在雪地上，满目苍茫。
当细雪吹过天上的一轮圆月，我带着凄迷的眼神，在荒凉的夜里吃下致命的忘忧药粉，一个人孤单地躺在房间里的羽毛大床上，等待着死神温柔的召唤。
一袭黑袍在空气中形影渐次，他依旧令人痴迷，带着摄人的神秘。一双幽幽的黑瞳望着我，这双曾经冷酷无情见过无数死亡的眼睛，在此刻却带着淡淡的苍茫与怜惜。
“我做过最错的决定，就是当初延续了你的生命……”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叹息，一丝丝轻抚着我的耳际，“如果你没有经历那么肮脏残酷的世界，那该多好……”
此刻黑袍的死神，看起来却多么像天使。我的天使。
微笑中带泪，我轻轻地说出了最后三个字：“带我走……”
我在迷蒙中看到死神对着我微笑，由此至终是我许下了那个再一次看到他的愿望，无悔的愿望，让黑暗水晶决定了我的宿命。而它赋予下一个人的，会是拯救？还是毁灭？
我听到死神在我耳畔的呢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