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瘦了很多。
乔志远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韵怡纤柔俏丽的背影,在上前去还是退回去这个问题上左右摇摆,他很想亲口对她说抱歉,为了那天对她的伤害,还有那些日子心里的嫉妒之火造成的莫名冷淡,可是他不确定,她是否还会搭理自己。
他常听在兄弟们说,那个俊飞时常出现在柳家,送去的东西从胭脂水粉到珍禽异兽都有,还亲自带人去种花,这种体贴和关心,他永远也给不了她,也许,是他太肤浅了,爱她,不见得一定要将她留在身边,永远都希望她过得更好才是。
虽然心里酸溜溜的,但他不得不承认,俊飞能够给她更好的生活,安逸舒适、衣食无忧、温柔体贴,还能得到所有人的嘱咐,不必再跟着自己提心吊胆。
他是打心眼里不想和她变成陌生人,她不再是他的女人,但他们还能做朋友,见了面,或许能够友好地打招呼,至少不是像现在。
想到这里,他向前走了两步,却被一个人拉住胳膊。
回头看,却是郑宇。
他有些奇怪地道:“今天不是你跟着她么?怎么进来了?小心被她看到,她就在前面。”
郑宇听到他一口一个她,心里愈发不舒服,想起中午的事情来,恨不能立刻全都告诉他,环顾四周,人很多,他忍了下来,愣愣地说:“我和小石头调了,反正他也不爱这种场合,只说横竖都要花钱,宁愿在外头呆着。”
乔志远并没有深究,他的目光只有一个焦点。
郑宇自然看到了,冷冷地问:“爷!您做什么去?”
他回头看了他一眼,只笑了笑,又往前迈步。
郑宇用力打了一下旁边的柱子,留下一个手掌印,眼见乔志远跟着韵怡的去了,自己心里纵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得跟着去。
转过拐角,这边没有挂灯,人少了也安静了。
两人都挤得够呛,走了这一路,始终没有看到云雅,清雅见前头一座八角亭空无一人,便对韵怡道:“姑娘先到那里坐下歇会儿,我去找秀秀姐,请安王妃帮忙!”
韵怡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坐下,这半边园子不临湖,却有很宽敞的地方,伏在栏杆上,望着天空一汪白玉盘似的明月,天朗气清,星星稀少,这月亮亮得晃眼,韵怡掏出那三生石放在手中把玩,无限心事涌上心头,不由得皱起双眉。
乔志远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迟疑了一会儿,他转过头去,前面不远处便有个买茶叶蛋的小摊子,胡乱挑了几个用油纸包了,又悄悄走到她面前。
她想得太入神,以至于有人在面前都不察觉,猛地抬起头来,忽然看到乔志远站在后面,吓得花容失色,手中的三生石应声掉在乔志远脚边。
她缓过神来,见他手中捧着热腾腾的茶叶蛋,低头看着脚边的三生石,一如梦中伟岸的身躯挡在面前,留下一个硕大的黑色影子,将韵怡整个人都包裹在影子中,而他,顺理成章地遮住了那个闪亮的圆盘。
他眼神中欣喜让她觉得心惊胆战,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弯腰下去,将地上的三生石捡起来,月亮的光利用这短暂的空隙对着他的眼睛一阵猛刺,一时间她热泪滚到眼眶,呼之欲出,没有时间和能力再将它们回收,只能不动声声色地忙快速将它擦拭干净。
当他再抬头的时候,她面色如常,甚至带有几分冷漠,理直气壮地迎上他的目光。
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看看她!他瞬间被幸福包裹,这一刻,他完全忘记了一切,时间恍惚回到了以前。
她修长纤细的眉梢没有一丝轻愁,她的含情脉脉杏眼充斥着无尽的热情,她的香唇柔软细腻,她的鼻梁总是似有若无地摩擦着他的。
他傻笑了一声,将手中的三生石递给她,热切地看着她的眼睛,等她说些什么。
韵怡心痛如绞,他的傻笑充满了幸福,这让她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坐在亭子里,他站在亭子外,一只手捧着茶叶蛋,一只手捧着她的三生石,他的腰间,还系着自己的三生石。
它们有着深入骨髓的烙印,一模一样,它们就是一对,毋庸置疑。
他笑着,她僵着。
韵怡悄悄伸手在自己大腿上狠狠地扭了一下,这刺激的皮肉之痛一瞬间让她清醒过来,轻轻站起来,并不伸手去接,然后站起来,十分有礼地弯腰作揖,轻声称呼乔大人。
这轻柔的一声乔大人,让他的美梦戛然而止。
他苦笑了笑,只将那石头放在椅背上,试探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的东西掉了。”
“不是掉了,是扔了。”韵怡十分平静,瞥了一眼那黄色的小石头。
“既然要扔,为什么又随身带着?什么地方不能扔?单单要今天带到这里来扔?”先前她一个人独处,眼中的落寞和不舍难道都是假的吗?自己亲眼所见,该如何相信她的话?
韵怡语气更加冰冷:“乔大人想多了,我并非要在您面前扔掉,只是一直在口袋里不察觉,刚刚无意中掏出来,正准备扔。”
这样的理由太过牵强,他怎么能够相信?
韵怡看出他质疑,便顺手将头上的发簪摘下来,那是一只攒丝金簪,做成牡丹的样式,而上头的紫色花瓣,全都是拇指盖大小的春色水玉做成的,镶嵌得天衣无缝,恍若天成,层次鲜明,活脱脱一朵怒放的活牡丹。
她轻轻地用手擦过上面的玉石,小声道:“乔大人,我涉世未深才会相信所谓的三生石是你的真心意,如今听说了,你那石头满山头都是,一两银子能买一大筐。看到这个了吗?这是俊飞花了上万两银子收集来的春色玉石。”
她刻意将那簪子同三生石放在一处,月光下,金簪反射出璀璨的光芒,令一旁的三生石显得黯淡而毫无生机。
乔志远脸色沉了下来,只看着她。
她将簪子带回头上,冷笑道:“乔大人,如果你是我,见过这个,还会留着这样的不值钱的东西吗?”
乔志远收起笑容,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手中的茶叶蛋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他沉默,说明他在生气,这一点,她很清楚。
她又伸手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后告诉自己,很好,做得很好,他已经生气了。
她轻佻地白了乔志远一眼,耸了耸肩,轻蔑地嗤笑一声。
笑,是因为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亲手伤害他,感觉像是在隔开自己的皮肉,哪怕只是轻轻一句,马上就会鲜血淋漓。
脸上在笑,心里在流血,这种滋味不好受。
茶叶蛋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一如既往地冒着热气,被两人遗弃了的三生石孤寂地躺在栏杆上,散发着黯哑的光,有种欲哭无泪的悲伤,强烈地震撼着韵怡,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控制自己,警告自己,不要露出任何的端倪。
乔志远看着她,她看着栏杆上三生石。
嘴角是扯动地鄙夷,心里却在刀尖上舞蹈。
幸好,她掩饰得很好,不至于前功尽弃。
所有的事情都合情合理,她变心了,而且无比嫌弃他的贫穷和木讷。
整理好所有即将崩溃的情绪,她仍旧保持着脸上的冷笑,然后淡淡地道:“乔大人,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为什么?”他的声音很轻,似乎连一根羽毛也无法吹走,但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本不愿回头的,但却不由自主回过头去。
他似乎正在挖掘她心中真实的想法,一双眼睛几乎能够看穿她,快步走到她面前,质问道:“既然你那么厌恶唾弃我,为什么公主让你背下那些‘罪状’诬陷我的时候,你宁死不从?这也是你原本就打算投河吗?”
这种愤怒的语气已经是他的极限,可她却觉得这还不足够,于是慢吞吞地道:“我不是打算投河,也不是因为不能做了人家的工具,我只是在替我自己着想,乔大人,试想一下,我若是配合公主诬陷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俊飞知道了我们之间的事情,我将来如何做林夫人呢?自然不能答应了。这也与你无关。”
乔志远手掌紧握,手中的茶叶蛋顿时成了一滩。
韵怡瞥见他的动作,将头转过去,这个时候,实在不能面对面告诉他,尽管她也认为那样效果会更好些,不过,现在她只能背对着他,否则的话,她不敢想自己会不会白白做了前头的事情,平复情绪,又冷冷地道:“算我求你也好,希望你看在我们曾经在一起过儿份上,以后那些发了霉的往事就不要再提了吧!以后我们就算碰到,也装作不认识好了。”
鼓起勇气回头看时,不知道他何时走了,地上留下粉身碎骨的茶叶蛋,先前放在栏杆上的三生石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站在空荡荡的月亮下,眼泪簌然而下。
清雅白了一张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面前,嗫嚅了半日,才吐出一句话来:“姑娘!你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