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样的一句话，所有的怨和恨都化作了一腔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他更慌了，原本是想让她发泄解恨，就不必再哭了，谁想她竟然又这样哭起来，让他手足无措，只能傻乎乎地看着她，心里巴不得说出千言万语来安慰她，开解她，好止住她的眼泪，谁想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后头的朱济望着眼前的一幕，眼神中充满了质疑，回头对小石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先前那姑娘见了我，只躲在角落里不肯出来，可是见了他，却哭成这样！”
小石头早看到朱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心中只不屑，你锦衣卫指挥使又如何？再大的官儿也抵不过我们家爷。
朱济还未等小石头的回答，便先看到了更为直观的答案。
韵怡在水中站得太久，又痛痛快快哭了一回，只觉一阵晕眩，一时没有站稳，险些跌进水里，池边的乔志远见了，情急之下便直接伸手下去，一手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将她打水里提起来站在自己面前。
她身上的衣裳全都湿透了，紧紧地贴着身子，曲线毕露，还滴滴答答滴着水，一张脸颊红扑扑的，他忙伸手扯下一块帘子披在她身上。
韵怡围住自己的身体，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忽然想起清雅的话来，便小声问他道：“你觉得我是个不正经的女人么？”
齐志远正忙着帮她拉地上的帘子，忽然听到她这样问，只抬头看着她，轻声道：“谁跟你说的，没有这回事！”
她撇着头看他，等着他更正式，更真实的回答。
他放下手中的帘子，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是个好姑娘！你值得拥有更好的，我。”他痛恨自己嘴巴太笨，这是在做什么？
他言犹未尽，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又是这个狗屁理由！
为什么她就一定要得到更好的？她看起来那么像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么？实在过分！
委屈填满了她的心，却嘟着嘴说不出来，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
他笨手笨脚地伸手过去，轻轻擦拭她的眼泪，只慢吞吞地说：“不要哭。”
这一句话让她一瞬间就爆发出来，猛地扑入他怀中，大声哭起来，一面两只手捶着她，一面哽咽着说：“你这个坏蛋！”
他只觉得自己瞬间化作一汪水，再无任何顾忌，只用力将她狠狠地搂在怀中，好吧！好吧！她就是有办法把他逼疯！
他这是在做什么？
眼前的这一幕比任何答案都更清楚。
朱济难言心中的失落，转身站在门口，正对着小石头。
小石头见这场面，又瞥见朱济脸上的表情，心中一想，这指挥使大人色心一起，指不定做出什么幺蛾子来，便耸耸肩，假意尴尬地指了指乔志远和韵怡，耸着肩膀道：“他们两个是老相好。”
朱济这才豁然明白了一切。
难怪他甘愿冒犯锦衣卫也要来救人，难怪他表现得那么焦灼，难怪并非他指责之内的事情如此尽职，难怪那姑娘见了他就哭。
原来如此！
这乔志远是一匹烈马，见了谁都不会轻易低头，可是见了这姑娘，却变得如此稚拙可爱，难怪常言只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爽朗一笑，便对小石头道：“既是这么着，柳姑娘就拜托你们送回柳家去了，我带人将剩下的事情都处理了！”
小石头心中暗自得意，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易替爷除去了一个情敌，自己还真是个天才！
乔志远心情复杂，一路上都沉默不语，只是将她放在自己面前，一同坐在马背上，她的身体很软，柔弱无骨，乖巧温柔地躺在他怀中，裹着帘子，轻轻地闭着眼睛，他双手握着马缰，也将她圈入怀中，只怕她不惯骑马，便策马徐性。
小石头和众人都远远地跟在后头，一声不吭。
三月乍暖还寒的天气，阵阵凉风迎面袭来，她身上的衣裳全都已经湿透了，虽然裹着一层帘子，却仍旧难敌风寒，他完全可以轻易地感觉到她浑身颤抖得厉害。
柳家巷子口，官府的人谁也不让进，无论他们费尽多少唇舌，只咬定一句话，锦衣卫在里头办事，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入。
只说送柳家小姐回来，那个满粮油光的士兵便走上前来，十分猥琐地摸着下巴要看乔志远怀中的韵怡。
乔志远先前便用帘子遮住她的脸颊，现在见那小卒靠过来，只皱了皱眉头，小石头瞪大眼睛看着对方，又哼了一声，这才唬得那人悻悻回去了。
小石头忙到他跟前道：“姑娘身上都是湿的，再耽搁下去只怕受了风寒要生病的，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办事根本不变通，要说通只怕要等朱大人过来，这样一来一回，姑娘都冻坏了，咱们还是先家去吧！先把湿衣裳换下来再说。”
他无奈地点点头，吩咐两个人在城中买衣裳，两个人先回去找帮他们做干粮的大娘过来家里招呼，烧热水，两个人在这里等着一旦见了朱济或是柳家人，就先报了平安，再回来通知。
乔家村距离城区不远，他只怕她真着了凉，又怕她受不了马背上的颠簸，只有放快些速度。
等回到家，事情果然已经妥当了，王妈妈等在屋里，洗澡水已经烧好了。
她一直没有睡着，她不敢睁开眼睛，只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坚定而有力的心跳，她生怕一睁开眼睛，这就又变成南柯一梦，所有的一切都化为泡影，尽管，他的身体那么温暖那么坚硬如铁。
屋里只剩下一个老妈妈和她。
王妈妈见了她，只笑着打量，半日没有说话。
她只觉得身上那些湿透了的衣裳都如同一把冰刀，残忍地割着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屋子里烧着火盆，四处窗户都关着，炕上烧得暖烘烘的，炭火上放着一个汤吊子，烧得里头咕嘟咕嘟直冒泡。
王妈妈见她冻得双唇发白，便忙拉住她往里间走，口中只轻声道：“姑娘！冻坏了吧！快来，脱下衣裳到浴盆中躺着。”
她这一晚上光洗澡了。
不过这一次好舒服，这浴盆里有熟悉的皂荚香味，她轻轻嗅了一口，对，这就是他身上的味道，能够再一次遇到他，真好。
她以往考虑得太多了。
譬如。
她的尊严，她的父母，她的家庭，她的人生。
终于她错过了他，用自己毫无知觉的方式！甚至在离开他的五年时间里，她一直认为，是他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爱情，玷污了她的心。
这一次，她下定了决心，什么都不管，只要好好爱他一次。
就允许她自私那么一回吧！
王妈妈是个上了年纪的孤寡老太太，丈夫在她三十岁那年去了山里打猎，众人找到他的时候，只剩下一只鞋子，女儿在一年之后病死了，她家就住在乔家隔壁，平日里也帮乔志远不在家，她也帮忙看屋子，是个十分热心肠的人。
她一直在默默打量着韵怡，惊为天人，只想着这样的姑娘，定然是不屑与自己这乡间农妇说话的，又见韵怡这个时候嘴角慢慢浮出笑容，才大着胆子小声问：“姑娘可是致远的意中人？”
韵怡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这轻轻地一声，就将她吓到了，又看到王妈妈似乎比自己还害怕，便释然一笑，有些羞涩地浅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
王妈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韵怡不知道她笑什么，只怔怔地看着，她便才忙道：“姑娘，我同你说句挖心掏肺的话，乔家一家都是好人，致远的父母都是好人，他娘也和你一般标致，是咱们这乔家庄里有名的美人！他爹是个武师，常帮助村里人，只可惜，都走得早！”
说到这里，忍不住拭泪。
韵怡听到这里，忍不住也心酸起来，无父无母，他是怎么过来的？
王妈妈见她也伤感，又喜欢起来，赶紧安慰她道：“这多是陈年旧历了！致远现在有出息了！做了官不说，还找到你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说罢往外头出去，往吊子里倒了一碗热汤过来，放在她手中，只道：“烫，要小心呢！致远特地让人告诉我熬给你喝的！他从小到大都喝这个！”
是姜汤。
她轻轻呵气，然后喝了一口。
王妈妈撇过头去看了一眼她浴盆中的身体，忽然笑道：“姑娘，若是和致远成亲了，替他多生几个孩子吧！他们乔家人丁太单薄了，看你的样子，应该很能生养的。”
她惊得连口中刚喝进去的姜汤都喷出来，只涨红了一张脸看着她。
倒不是因为不愿意给他生孩子，实在因为这位王妈妈初次见面，忽然这样说，让她很难为情，幸亏自己喷出来之后，仍旧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个不住。
王妈妈忙上前轻轻帮她拍背。
两人在里间说话，乔志远手捧着刚买来的衣裳，站在窗外出神，听到刚才那一句，忍不住脸上泛起笑容，笑过以后，又长叹一声。
看来，是时候去找柳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