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一阵发甜，对方的手已经被她咬出了血，却仍旧纹丝不动，一声不吭，那些温热的血都流入她口中。
不对，这不是那些匪类，那些人身上有股子腥臭的味道，那种味道很熟悉，而这个人身上只有一股清新的皂荚香。
忍不住抬头一看，顿时又惊又喜，忍不住热泪盈眶。
是他！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就算头上戴着黑色大帽，身上穿着一件赭色的长衫，领口白色的丝绦显得脸特别黑，黑色的脸也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分外地亮。
这太好了！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她痴痴地看着他，任由眼睛一遍遍被泪水模糊，这是南柯一梦吗？那么宁愿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缓缓伸出手去，十指慢慢滑过他脸颊的弧线，她触碰他的时候显得十分小心翼翼，生怕他就像一个肥皂泡，轻轻一碰就烟消云散了，至少在过去五年之中，他就是以这样的形式每天夜里出现在自己梦中，总是用坏坏的笑容引诱她一次次放弃尊严上前和他说话，然后只要一伸手，他立刻便破灭了。
这一次不同，他就这样结结实实地呆在那里，温热滚烫。
浓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亮亮的眼睛，薄薄的嘴唇，下巴的凹线，青色扎手的胡茬，向外凸起的喉结······是他！没错了，就是他！虽然眼神中是错愕难当的表情。
她猛地扑到他怀中，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项，放声大哭。
五年来的无助与苦苦支撑，五年来的故作潇洒和自我麻醉，自己有眼无珠的懊悔，对爱情的怀疑猜忌的无知，满腔深爱无从寄的憋屈，全都一下子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再无任何遮拦，哭得痛快淋漓。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哭得一塌糊涂的姑娘，只觉心跳一阵阵加快。
从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姑娘。
他打开麻包袋，便看到了她，楚楚可怜，眼角挂着泪滴，浑身颤抖得厉害，就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刚拿下塞在她口中的布团，她便张口咬住他的手，这时他才发现，她长得真好看。
他从未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姑娘，双眼澄澈似碧波寒潭，眉间一点梅花形朱砂，浑然天成，没有俗媚，更添几分清雅，眉目之间虽然楚楚可怜，但直觉却并不软弱，她的五官好精致！恰到好处地安放在她雪白的面颊上，他敢相信，只要这姑娘一个回眸，便是百炼钢都能顷刻之间化为绕指柔！
一时看得有些忘形，仿佛有只无形的大锤子正在一下下敲打他的心，他只怕她会生气，没想到她竟用那样的眼神满脸是泪地看着他！
他本该制止她的。
那样的眼神让他实在疑惑，似乎他们早就相识，看得他没由来一阵燥热，正要问她话，好送她回家，不想她竟伸出手来，在自己脸上摩挲，连他的嘴唇都没有放过，这春风拂面一般的酥麻，让他更加说不出话来，这是明目张胆地挑逗！这装扮，这模样儿，就是个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做事如此豪放？
还未及细想。
她索性扑到自己怀中，抱住自己便嚎啕大哭起来。
她好香！连眼泪都是香的，她的身体又棉又软，她的胸部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似有若无地搓揉着他的忍耐力，她纤细的腰就在他手边，触手可及，她的唇总在不经意间撩过他的脖颈，她的眼睫毛弄得他又麻又痒，好像在他心尖上轻轻扫过一样。
该死！他的身体开始渐渐发生变化，他的心跳开始越来越不受控制，他和她贴得那么近，这一切都无从掩藏！
这姑娘会怎么看他？一个趁人之危的色狼？还是和那些黑衣人蛇鼠一窝的无耻之徒？
这两个他都不喜欢，可是她连解释和自我介绍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他该怎么办？
推开她？不对！这姑娘浑身是血，方才虎口脱险，一定吓坏了，如今抱住自己，自己再将她推开，会不会让她更害怕。
抱住她？这也不行！姑娘吓坏了，他若抱住她就是趁人之危！
外头的自己人赶走了黑衣人，开始慢慢聚集在马车前头，这车上没有帘子，这一幕让大家一览无遗，众人便都开始起哄说笑，他立刻板起脸来，都怕了，这才散开去。
他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致，可怀中这姑娘却并没有打算放开他，正哭得痛快。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抱她，便忙将手摊开在两边，紧紧地贴着车壁，身体也向后靠紧紧挨着墙壁，想要轻轻拉开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怎知她竟又黏上来，索性整个人几乎是躺在他身上，仍旧搂着他的脖颈不松开，嚎啕大哭。
好吧，她吓坏了！只怕现在把他当做了一根木桩子或是枕头什么的作为依靠，那么他就当一会子木桩子或者枕头，再不是她哥哥也成。他心里这样想着，眼睛却始终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他只觉得愈发口干舌燥起来，这太危险了！这姑娘难道不知道，男人这种时候都是禽兽么？他忙努力将头扭向一边，不看她，双手摊开在墙壁上，不敢挪动一点儿，任她躺在他怀中哭。
马车上插满了箭，外头两匹马儿悠闲地吃着草，大家都在草地上坐下生火取暖，高声谈笑，他怀中有个对她投怀送抱的姑娘，他却动弹不得，只能如同冻僵了一般靠在车壁上。
这绝对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所以他更不能动她一个指头。
这马车怎么那么小！连让人喘气儿的空间都没有了！
失而复得！她心中的狂喜带来了歇斯底里的哭泣，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慰，她还能再见他！这是上天最大的眷顾！这一天该结束了，所有的痛苦都该结束了！哭了不知多久，她才渐渐安心地在他怀中睡去了。
这是对他最大的折磨！这姑娘正一点点将她逼疯。
不知不觉间，只觉她的手慢慢松开了，再低头看时，只见她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如同妙曼的帘子遮住了她的眼睛，真的吓坏了，梦中还不时哽咽。
轻轻将她放在马车上，看她睡得如此香甜，虽然浑身是血，所喜不曾受什么伤，便脱下身上的斗篷盖在她身上，放下帘子下车来，轻轻绕了两圈手臂，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僵硬得快散开了一般，大伙儿见他打车上下来，都捂住嘴偷笑，他耸耸肩膀，向树后头小解去了。
小石头笑嘻嘻地跟上来，和他并排站着，低头瞥见他身体发生的变化，更是笑得鸡贼，他面露尴尬之色，那小子便用手推推他说：“那个姑娘看上你了！你就该把握机会！弄得自己憋成这样！这不是苦了自己么？那姑娘只怕心里头也生闷气呢！又对你上下其手，又对你投怀送抱，又对你感激涕零的，你竟然什么表示都没有！这叫什么知不知道？这叫不解风情！”
他用力在他头顶上敲了一下，喝道：“小孩子家家的，懂的什么！”
小石头便笑：“我只怕懂得比你还多呢！我家里头有三个姐姐，你一个姐妹都没有，姑娘的心意我最明白了，她一定是看上你了！准备以身相许！不信的话，待会儿那姑娘醒了，就让其他人上车去安慰她，别说搂着，就是靠近一点儿都准得挨耳刮子！不信试一试！”
两人正说话，只听到前头人过来说：“那姑娘的家人找来了！”
他忙上前过去，只见果然有几个家丁带着官府的人匆匆赶了过来，一见了他便忙磕头道：“爷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他皱眉对那些公差问道：“怎么当差的！这天子脚下竟也有强抢民女之事？若不是遇上我们，这姑娘只怕早被人糟蹋了！”
官府公差上前看了一眼，他脱去了斗篷，腰间露出军牌来，公差见了他的腰牌，便忙拱手道：“军爷，您有所不知，一月之前京城出现蒙面采花贼，专掳走及笄之后，十八岁之下的处子，连上这个，已经足有九十九个，那些采花贼各个心狠手辣，武艺高强，来无影去无踪，咱们也苦查了这么久，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城里闹得人心惶惶，他们家小姐打算连夜送到舅舅家避祸，谁想在路上还被劫走了，幸亏天有眼，他们这一行慌慌忙忙走的，连盘缠还忘了带呢！她爹娘担心姑娘受委屈，所以巴巴地又着人赶着送来，见前头满地死尸，不见了小姐，都慌了神，才忙来报官的！”
那家仆便忙上前问道：“敢问军爷大名？”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还未等他说话，小石头已经豪爽地挥了挥手。
眼见着马车驶离，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目送一行人将车子拖走。
小石头见他失魂落魄，便嘀咕了一句道：“咱们历来做这些事儿不都是不留名的么？要怪也得怪你自己，没听人说过么？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先前在你怀里你不动手，这下子人走了又有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