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灌下一碗茶，才用袖子擦嘴道：“打听到了！”
他心中为之一震，点头道：“那么快？”
小石头便忙笑道：“刚才找第一个人问的时候就已经打听出来了，只是我不放心，又连着找了几个人问，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便问：“她姓甚名谁？”
小石头卖着关子，朝他摇摇手指头，道：“先别急，我给你讲个故事。”说罢便站在堂下，双手拍拍自己的头，才道：“话说十六年前的初春时分，柳夫人难产了一夜，始终没将孩子生下来，柳家人请遍了城中名医，烧香拜佛，只急得差点儿没撞墙。”
他用力推了一下小石头，便道：“哪里学来的毛病！有话说得爽快些！”
小石头也不着急，只嘿嘿一笑，才又道：“稍安勿躁，听我说完，正在全家人急得跳脚的时候，忽然刮起一阵狂风，这位柳夫人生性最喜桃花，她所居住的园子里头，栽着成百上千株的桃花，这一阵狂风卷起漫天的桃花花瓣，顿时间整个京城中都是粉色的花瓣儿在飞，整座城都成了花城，人人都出来看，据说当时万人空巷，趋之若鹜呢！且说这阵狂风一刮就是一个时辰，一直等到园子里头最后的一片桃花落地，那柳夫人也终于顺利地产下了一个女婴。”
小石头一面说，一面用手推了推他，挤挤眼睛道：“你猜怎么着？那女婴额头上便有一抹粉色！起先只是一小点，后来越长越开，等到十四岁之后，就成了一朵盛开的桃花，所有人都说，这柳小姐是桃花仙子下凡。”
好美的故事。
原来她眉间那朵桃花是随身而来的，难怪只如天成，他想得出了神。
小石头便笑道推推他道：“怎么赏我？”
他不说话，心全都被那一抹桃花所占据，窗外的桃树并非观花的树种，这时候只剩下三两片残花，孤零零地呆在上面，可是每一瓣看来都有她的影子。
小石头捂住嘴巴轻轻一笑，才又小声道：“爷！快些下帖子吧！她家住在哪里我都已经打听清楚了！咱们不是只有三日就要回去了，有些事情还是得快！那么好看的姑娘，别让人家捷足先登了才是！”
小石头终究办事还是不妥当。
打听出了她的芳名，打听出了十六年前的一段事，却没有打听出眼下的事情来。
柳从言的父亲柳默，世代书香门第，在京城之中名满，曾在朝为官，拜的是正一品三公之一，人称柳太师，德高望重，如今已年近七旬，膝下除三个儿子之外，只有柳从言一女，又兼是老来得女，因十分珍爱，夫妻二人悉心教导，无微不至。
柳从言自小便有“桃花仙子”之名，生得貌美如花，又性格纤柔，自及笄之后，便是“一家有女万家求”，因她年幼之时有个算命先生曾说过，此女不宜早嫁，否则必遭厄运，柳夫人深信不疑，于是并未答应任何人提亲。
此次一番大闹，姑娘也险些丢了，柳家二老便才商量着要将姑娘嫁出去，那些歹人专门掳走的是处子不是么？只要他们的女儿嫁了人，不再是处子，就不会再有危险了。柳夫人心里头虽然还对那算命先生的话耿耿于怀，可是如今事情摆在眼前，也无可奈何。
消息一出，柳家便立刻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带着小石头打听着来到柳家所居住的明波巷子口，一时间愣住了。
那柳家住在巷西边的最后一家，这头巷子东头就已经站满了人，挨挨挤挤，摩肩接踵，说说闹闹。
他们二人来得迟了些，队伍远得连柳家的大门都看不到。
他们两人手中只拿着拜帖，前头的人几乎都带着礼物，挤得那可以同时走过两辆六骡大车的宽巷子也水泄不通，便是连同住在这明波巷中的邻居也无法出门，于是柳家只得派人在每户邻居大门前疏导，但有进出，只将排队的人群拉开，方便人家通过。
小石头咋舌道：“怎么会这样！”说罢抬头向远处看，他原本就五尺多的身高已经比众人都高些，只看到前头虽然队伍排得整整齐齐，但却纹丝不动，他们两个来了一刻钟，一步也没有向前挪动过，便小声对他道：“爷，我看咱们还是翻墙进去算了，瞧这样子，别说三天，就是三十天，你能走到柳家门口就不错了！”
他比小石头还高出半个头，小石头看到的，难道他还看不到么？
站在他前面的两个书生一直在讨论那柳家小姐从言。
原来她叫从言。
那两个小子没有见过她，口中却津津乐道。
一人说，柳家小姐美艳不可方物，是世间难得一见、倾国倾城的绝色女子，今日求见，就算不能娶她为妻，只要能见她一面，便是死了也值得。
另一人便嗤笑道：“你当柳家书香门第，柳小姐大家闺秀，会如此轻易见人么？这柳小姐要出阁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我的一个同乡有些关系，找了官媒马大人赶来提亲，柳老爷和柳家大少爷接见的。”说罢用手指了指后面的山道：“柳小姐的居所听说在这山里头桃花林中！你哪能见得到。”
小石头说得对，他的确没有时间等，放眼望去，这求亲的队伍中衣着光鲜亮丽、长相斯文俊美大有人在。
是他太高估了自己，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素净衣裳，想到自己家中一贫如洗，自己又身在边关，便是心里有她，又能给她什么呢？
跟着他，只会担惊受怕、吃糠咽菜。
他叹了一声。
小石头看出他的心思，便耸肩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又不是没有见过！咱们现在就到胭脂巷去！那里的姑娘还排着队等爷你去挑呢！”
他一把将小石头拉住，摇头道：“等一等。”然后用手指了指前头一个身穿柳家护院服，正在维持秩序的小子道：“去把那个小子叫过来，我有两句话嘱咐他。”
这个决定显然让小石头有些不明白，嘟囔着说：“你还不死心！”
他打队伍里抽身出来，站在墙边，他的位子很快便被人占了。
小石头见他坚持，便只得往前头去，无奈怎么也挤不进去，尽管他一再强调自己不是排队的，可是那些人都怕他见缝插针，哪里肯让，原本还能通过一个人，却都故意站到墙边不让他过。
这逼得小石头愣劲儿上来，卷起袖管儿便冲着那个小子大声吼道：“喂！你过来！”
连着叫了四五声，虽然这条巷子里头都是人在说话，可他的嗓门儿很大，一多半人都转过头来盯着他看，恼人的是，唯独那护院跟生了根似的，站着一动不动，连头也不回。
“恩公！”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长的护院站在他身后，满脸堆笑，只道：“原来你还在京城里头！快随我来！”说罢便拖住他的手，生怕他跑了似的，口中又叨念道：“我们老爷派我打听了这几日，只说要好好谢谢您！”
向前走了几步，惹来众人侧目，议论纷纷。
他便上前拍拍小石头，小声对他们道：“我看打正门是进不去了，咱们往后头走吧！”
柳家的后院，在另外一条巷子里，相对于前门的水泄不通，后门虽小，却空无一人。
护院掏出钥匙将门推开，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道：“军爷别见怪！等我们家姑娘的亲事定了，就不会这么着了，快随我来，我家老爷知道您来了，必定高兴坏了。”
他四下打量着这个后院，便是她家的后院，也比自己的屋子要敞亮许多，他自嘲地冷笑，自己这算什么？人家说的，穷心未尽，色心又起？
一时心中更加沮丧，小石头无所谓地晃动着自己手中的一根狗尾草，四处张望。
那护院在前头走，两人跟在后头，穿过游廊，出了垂花门，便看到一个偌大的池子，里头长满了紫色的睡莲，池中成群的鱼儿畅游，池边都是大理石镶边，池中一座假山，上头长着翠绿的青苔，一两株矮小的蕨草生长得十分茂盛，围着池子四面都是房间，出门便是抄手游廊，俯身便可以看到清澈的池水，环境清幽。
将他们带到上房门口，只向里头说了里两句，便有小丫头过来打起帘子让他们进去，护院毕恭毕敬转头对他道：“请在此处稍后片刻，我这里就去禀告老爷。”
他转身进去。
丫头引他坐在左侧第一个位子上，倒了茶过来放在他面前。
屋里早坐着四个人，见他坐在那个位子上，都上下打量着他。
一个脸色发白的瘦弱男子首先开腔，坐在椅子上拱手问道：“敢问公子姓甚名谁？”
他回礼，不卑不亢地道：“乔志远。”
“乔志远？”这个名字立刻被重复了几遍，坐在这里的几个人表情各异，有人皱眉深思，有人小声嘀咕，没听过这个人。
他只笑。
一时护院过来，躬身对他道：“恩公，老爷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