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胜回朝，却有种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错落感。
王旭疯了。
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又悬空，对于他凯旋而归，薛洪的反应是不屑一顾，看他表现得信心满满，想必也早已板上钉钉了。
这一次，乔志远的心里异常轻松，已经做了决定，这里的一切，都与他不再有关系，也许，他能在城郊置办几亩薄田，他开个武馆，开班收徒，赚些酒钱，只要她愿意跟她一辈子平平淡淡生活在乡间，他会给她栽种成千上万的桃树，比这里还要多。
只要她愿意。
一想到她，他嘴角忍不住溢出一股掩藏不住笑。
薛洪虽然成竹在胸，但绝对没有那个本事，王旭虽然敛财十分大胆，但对于那些比自己高级的官员从来都是毕恭毕敬，而且，他曾经做了不知道多少年皇上的侍卫，与皇上感情深厚，很难猜到他为什么会这样，小石头好奇心发作，总是想搞清楚为什么王旭会疯了，忙着四处收风打听去了。
忙了一圈，没有人敢说这件事，他也只有泛着嘀咕自己回来。
对于乔志远很快就平息了吴山的匪患，皇帝龙颜大悦，又是一番赏赐。
带着这些赏赐回到家中，已经是傍晚时分。
得知他要回来的消息，家中忙成一团。
最忙的要数文夕了，她一面忙着做饭，一面还要忙着将他洗好的衣裳拿出来熨，一会儿要更换他屋里的床褥，一会儿又要忙着清洗他的茶吊子，丫头们见拦不住都去找芳姿，她只是笑了笑，口中道：“随她去吧！”
芳姿带着人忙着打点赏赐去了，乔志远回到屋里，远远便闻到香味，抬头看时，却见文夕站在门口，眼含笑意，跑到他跟前，兴奋地问道：“哥哥回来了？”
他低头看了看桌上，走炉鸭片、冬瓜羊肉汤、红烧元蹄、玉箸山珍，满满一桌子菜，让他也觉腹中饥饿，便摘去大帽，走到铜盆边，探手去洗，却发现那水是温的，挂在铜盆前头巾帕是洗净了的，回头看时，只见文夕红扑扑的脸上还挂着汗滴，正忙着将白面馒头打食盒里头拿出来放在盘子里。
他坐下，文夕又忙着从火上端下一个炖盅，小声笑道：“先喝这个，趁热。”
轻轻打开炖盅，里头是荷叶膳粥，清香扑鼻。
文夕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才道：“哥哥，你们在外头每日都吃的是烧烤干硬的东西，都是容易上火的，这荷叶是我今天中午才叫人采来的，里头的粥不全是白米，加了燕麦、高粱好些呢！”说到这里，她忙低下头，小声道：“抱歉，不该跟你说那么多废话的，你饿了吧！吃吧！”
乔志远将一碗粥喝光，只轻笑道：“有个妹妹是那么好的事！”
他的称赞让文夕忍不住低下头，也许他只是随口地有感而发，但她听来却已足够。
忙了一整天，她现在才能安安静静地待会儿，亲眼看着他大口大口吃着自己做得饭菜，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乔志远轻轻拍拍身边的椅子道：“你也坐下来一同吃吧！忙了一整天，现在还要看着我吃。”
文夕忙摇头道：“这怎么行！”
乔志远轻轻拉她的手臂，只道：“在自家用不着那么拘礼，坐下吧！”
文夕不安地搓揉着自己的双手，慢慢坐下了，不敢直视乔志远。
他笑着替她拿来一只碗，又将筷子递到上面，夹了一碗菜放下。
文夕更加局促不安，虽然端着碗吃，却始终如同嚼蜡一般，紧紧地盯着乔志远，一颗心紧紧地被牵住。
“爷！你也太不仗义了！兄弟们都在外头等你出去喝酒，你却一个人躲起来吃大餐！”小石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伸手往桌上抓了一片鸭子肉扔进嘴里，用嘴唔咂着手指，大咧咧地坐在乔志远身边，毫不客气地吃起来，而且是用手。
文夕急了，忙一把拉住他道：“那是我做给哥哥吃的！”
“你的志远哥哥没有那么大的肚子！而且，我估计他待会儿还要去再吃一顿，我吃了也免得浪费，你还得谢我呢！我这是帮你积德哩。”口中说着，手却一点儿不闲着，大吃大嚼起来。
乔志远瞪了他一眼，小石头冲他嘿嘿一笑，才又更正道：“他还想再吃一顿，只是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做给他吃还不知道呢！”
“这次赏银你还要么？”乔志远一说到钱，小石头立刻会意，忙笑了笑，不再言语，只顾埋头吃东西。
乔志远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茶，对文夕笑道：“小夕，谢谢你！好久没有吃那么饱了。”
文夕涨红了一张脸，口中只轻声道：“哥哥喜欢就好。”
他起身笑道：“我去去就来。”
眼看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文夕有说不出的失落，有些酸，有些痛，有些憋屈，却又无处宣泄，只能双手握着筷子，用力往碗里戳，弄得一个馒头千疮百孔。
小石头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才又笑道：“文夕，你的志远哥哥现在又吃饭去了。”
文夕回头瞪了他一眼，这个人，怎么会那么讨厌，这样明显的事情，谁都知道，难道他非得说出来不可么？
小石头耸耸肩，捡起乔志远的筷子往汤里拨了拨，只问：“你炖汤的时候没有放脑子么？”
“这是用羊腩炖的，又不是用羊头，哪里来的脑子？”文夕没好气地说。
小石头顽皮一笑，才道：“难怪了，没脑子。”
文夕这才发现原来他是在取笑自己，只觉得一阵难堪，便板着脸道：“你说什么？”
“丫头！”小石头一副军事的模样，正色道：“以后做什么事情之前先算计清楚了，值得再去做，不值得就根本不值得开始！我们家爷的确是个不错的人，可是那有什么办法，他一颗心都在柳姑娘身上，你又不是没有看到，为了柳姑娘，他连官职都可以不要了，你想他心里还能装得下谁？再说那个柳姑娘也不是个容得下其他女人的人，所以我说，你就算有什么非分之想也快打消了这个念头，用不着白费功夫！这人活着，甭管他男人还是女人，总之都不要吃亏是最好！”
说着一脸坏笑地凑过来，小声道：“你看老郑怎么样？又老实又忠厚，铁定是个怕老婆的货，再说小许，又高大又俊美，看着都舒服，再不然我也成，又会过日子又会讨你欢心，考虑一下吧！天下的男人又不只有我们家爷一个！”
文夕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眼泪刷刷地往下掉，口中只怒道：“我是个不争气的人，但凡我还有些骨气，早该一头碰死在这里，哪里轮得到你这混账东西来羞辱我！”
小石头懵了，又讪讪地笑了一下，才道：“哭什么，我又没有说什么，说的都是实话，也是为你好不是？”
文夕索性趴在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小石头只得摇摇头道：“我大概和你八字相冲，不要哭成这样，现在爷也不再屋里，待会儿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快别哭了。”
文夕又恨又恼，猛地抬起头来，抓住他的手用力一口咬下去，只咬得小石头龇牙咧嘴，口中不停地说：“得了，得了！痛，痛，痛。”
文夕好像铁了心要吃了他的肉一样，咬住便不松开。
小石头无奈，只得用力挣扎，将手抽回来，却见已经被她咬得流了血，连衣裳都浸湿了，痛得钻心，于是便大声喊道：“哎！你这是干什么！一桌子的肉还不够你吃么！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老是碰见泼妇！”
说完捂住自己的手臂跑了。
文夕傻愣愣地坐在桌前，嘴角还沾着鲜血，心里头只想，小石头说的话，话糙理不糙，都是实情，哥哥太在乎柳姑娘了，而柳姑娘是不是太贪心了？难道她只是想一辈子在哥哥身边安身，不同她争，也不同她抢也不行么？
再说乔志远走到后院，只见芳姿早站在墙边，冷着一张脸看他。
不知道怎么的，乔志远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便干咳了一声，轻声道：“刚刚吃饱了，过来走一走。”
“那我不妨碍爷了。”芳姿这一次好像特别知情识趣，转身便准备离开，又转头看了看他，才道：“对了，爷，今天柳家大门口热闹了好一阵子，咱们的下人听说，安王妃来了，不知道这会走了没有？”
眼见她扬长而去，乔志远不由得笑了一下，这个芳姿实在会说话，她不过就像阻止自己去看言儿，拐弯抹角说了那么多！不过，若真是安王妃在的话，自己贸贸然闯进去，的确不妥。
想离去，却被相思绊住脚。
想过去，却被礼教绊住脚。
他这辈子打了那么多仗，就算再敌强我弱，常空城计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犹豫过。
就在他在墙边踱步的时候，忽然听到那头传来一个柔柔的熟悉声音：“志远，是你在那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