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志远不是不能理解柳墨的这种坚持,他一直在战场上作战,算是幸运,时至今日仍旧留着一条命,可是不断失去兄弟和战友,他能够明白那种恨,柳墨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所以才会对锦衣卫恨入骨髓。
有些劣根子是不可否认的,但如今的锦衣卫焕然一新,难道他都没有看到么?
他好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前途光明,为什么柳墨会那么残忍,非要让他在言儿和前途之间做个选择呢?这不是太无稽了么?他难道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个如意郎君,过得体面些?
柳墨坚持,只看着乔志远。
他在犹豫。
柳墨便摇头道:“要么离开锦衣卫娶我的女儿,要么,离开我的女儿去做你的锦衣卫。你没有听过人说么?明朝若亡,亡于厂卫!”
话已至此,这哪里是给他选择,简直是让他无法选择!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能做什么?
从德站在一边,不住地叹气,老爹也实在有些过分,就算言儿拥有无可争辩的倾国美貌,却也始终只是个女子,焉能与男人的前程相提并论?
他自己也是男人,深深明白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地位等于所有,若是让他选择,他会毫不犹豫的,这是一个试探,一个考验么?
谈判陷入僵局,气氛降到冰点,三个男人各怀心事,都不说话。
门被推开了。
熏兰慢慢走进来,看着自己的丈夫。
柳墨心中一慌,忙上前道:“熏兰,言儿的事我自有主张。”
言下之意是,你不要多话。
别的事情她可以不说话,但这个关系到柳家上下的平安,她当然要说,转头看着乔志远,轻抚着他的手臂道:“孩子,我知道你真心对言儿好,你柳伯伯性子倔,你受委屈了。”
不知道多少年不曾感受过母亲的温暖,乔志远心中暖暖的,看着熏兰笑了笑,从言的美貌不是从她身上来的,但骨子里的那份安静恬然却是承了十成。
熏兰顿了顿,才有些为难地道:“孩子,刚才柳伯伯的话我已经听到了,我知道这对你很过分,其实你也不必急着回答,慢慢考虑。”
这也正是眼前这个困局最需要的,时间。
熏兰一心只将那相士的话放在心上,言儿十八岁之前是不能成亲的!
乔志远点点头,告辞出来。
回到家中,远远瞧见桃花深处,她屋里还亮着灯,片片花瓣潇然而下,他站在角楼头,望着她的窗口的那点光。
“志远哥哥,你回来了。”文夕轻笑着站在他身后。
他转头过去,对她笑了笑,轻声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着。”
文夕走到他身边,也眺望远处的桃林,小心翼翼地问:“我听说,柳姑娘是桃花仙子,她长得漂亮极了,额头上还带有一朵天然的盛放桃花,让人都不敢正视呢!”
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乔志远却并未感受到,只道:“这些日子可好?”
文夕忙收回眼神,看向乔志远,点头道:“很好呢!我还学会了做点心,对了,才做的泡螺,送到你屋里了,来尝一尝。”
她笑嘻嘻地伸手拉着乔志远往楼下走,乔志远轻轻推开她的手,口中只道:“仔细摔倒了。”
刚入房中,果然看到一大盘子点心放在桌上,还未及坐下,只听到小石头大呼小叫打外头进来,口中只有一句话:“快出去!那个曹公公又来了!”
剩下目瞪口呆的文夕,两人大步流星往外走。
曹公公正坐在堂上,由芳姿伺候着吃茶,两人正笑着说什么,见了他赶过来,忙拿腔拿调地将圣旨拿出来宣读。
皇上御赐白玉龙蟒袍外加一条蟒龙玉带给他。
谢恩过后,曹敬满意地看着芳姿道:“很好,现在看来懂礼数多了,皇上既御赐了你给他,定当尽心竭力辅佐才是。”
芳姿忙行礼应是。
乔志远双手从曹敬手中捧过蟒袍和圣旨,又谢过曹敬。
芳姿忙打袖中掏出一个红包递给乔志远。
他会意,将红包递到曹敬手中。
曹敬接了,笑吟吟地去了。
芳姿接过他手中的袍子和圣旨,口中只道:“爷不问我花了您多少银子谢曹公公?”
乔志远摇头道:“这个你拿主意就行了!”
芳姿点点头,才又道:“奴才这就将衣服熨烫妥当,明儿个一早服侍爷穿着上朝,圣旨找人装裱妥当收在书房里头。”
乔志远点点头,芳姿便去了。
小石头啧啧地道:“这人的脸上大概有浆糊硬掉了,见谁都没笑。”说完又上前问:“您今儿个送柳姑娘回去,有没有顺道再跟柳老爷提亲?”
事实上,是柳老爷主动提起的,可是结果依然不尽如人意。
乔志远坐在椅子上,才摇头道:“比起先前好了些,没有赶我走,只是让我选,要么不做锦衣卫,要去不娶他女儿。”
小石头原想说什么,但想了想,又止住了。
欲言又止,这不像是小石头的风格,乔志远便道:“有什么话就直说,上哪里学到这种做做的习惯?”
小石头才叹了一声道:“我看柳老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大家都讨厌锦衣卫,爷您想想,锦衣卫都做什么好事了?溜须拍马,负责皇上的周全,动辄就大动干戈。罗织罪状,远的蓝玉不说,就是先前您说的那个柳老爷的好友叶茂春,不过在堂上忤逆皇上两句,自己被杖毙了不提,还诛连九族,死了不下千人。还有像薛洪那些人,贪赃枉法,无法无天,哎!总觉得如今这差事,威风是威风了,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此次广平府之行,小石头深有体会。
对于小石头的感慨,乔志远才听到原来当时死的不止叶茂春一人,更有他家人、族人在内的上千人,难怪柳老爷如此深恶痛绝。
再说第二日便要早朝,他早早起来洗漱,打开门却见芳姿已经站在门口,后头跟着四个小丫头,服侍他将昨天皇上御赐的蟒袍穿了,服侍他吃茶,又送他至门口,小石头早牵了马站在门口,一并入宫去。
小石头在衙门里头当差,他赶着去了朝房。
虽说做了那么长时间的指挥同知,却还是头一遭上朝,他就站在朱济和薛洪身后,静静听众臣议事。
兴许他没有注意到,朱济、薛洪与他都穿着御赐的蟒袍,十分惹眼,众人早打量了他数次,早朝毕,皇上又将他叫到堂前,对他表示赞许,一时间他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弄得他有些无奈。
退朝之后,薛洪拂袖而去。
朱济与他同行,不时将他介绍给与自己私交甚笃的朋友,众人都十分客气。
这其中一人名唤徐星,字景浩,是现今国子监祭酒,他只悄悄将朱济拉到一旁,轻声道:“你是不是打算扶持这个毫无背景的小子继任你的锦衣卫指挥使?”
朱济听了,大笑道:“你看得出来?”
徐景浩又是叹气,又是摇头道:“不仅我,这朝中文武百官,哪一个没有看出来?”
朱济豁然道:“难道你看不出来,皇上对他也满意,先前咱们镇抚司衙门一直悬而未破的少女失踪案,他不过来了短短一月就真相大白,况且为人谦和低调,待人和气,衙门上下对他也都心服口服,你说说看,这样的人才我有什么理由不推荐他?难道真让那个酒囊饭袋去做?不把咱们整个江山社稷搞得乱七八糟才怪!”
徐景浩忙伸手捂住他的嘴道:“这样的话也是这个地方能说的?”
朱济不屑地道:“小人而已!再大的饼子还能大得过烙饼的锅?怕他不成!”
这徐景浩好心只想提醒他两句,谁像他非但不开窍反而口出浑语,便忙摇头道:“行了,朱大人!我知道你如今有老丈人仗腰子,自然是不怕他的,可是咱们这些人就要夹着尾巴做人!”
朱济听这话知道他恼了,便忙陪笑道:“大哥切莫生气,兄弟一时嘴快而已,你是知道我的性格的,不要与我这样人见怪!”
徐景浩听了,便摇头道:“我不是怀疑那个乔志远不好,我就是担心他太好了!你这人办事只顾头不顾尾,等我来问你!外间盛传你即刻可以上任吏部尚书可已经坐实?”
朱济听了,也不隐瞒,便道:“外人问我是不会说的,大哥既说了,我便说实话,八九不离十。”
徐景浩叹道:“八九不离十,可你如今还不是?朝堂之事,瞬息万变,若是有人当中挑唆,你当如何?那头去不了,这头又有风头强劲的下属可以替代你!”
一句话说得春风得意的朱济愣了一下,半晌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徐景浩不愧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自己的确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转念一想,又笑道:“这个不大可能!有我老泰山鼎力推荐,吏部侍郎联名保举,放心吧!没有不成的。再说了,没有这个乔志远让皇上放心,我又怎么能够走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