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志远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若是平常，得到这个皇上御笔亲提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他应该满心欢喜，可是今天，偏偏是今天，他赶着到柳家提亲，在进门之前就得到了这样的委任状，而且敲锣打鼓，鸣锣张伞，弄得街知巷闻，万人空巷，柳老爷只怕早就知道了。
曹敬已经是西厂总督，如今赶来宣旨送任，却有种说不出的酸，只与刘大人寒暄了两句便转身离开，在家里得知消息的芳姿忙赶着装了银子送出来时，曹敬人已经走了。
小厮无奈地看着乔志远，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
乔志远不屑地吩咐道：“别在这儿愣着了！回去吧！”
说罢拉着刘大人便往刘家走。
西厂的大队人马虽然走了，但看热闹的乡民却久久未散去，一直都议论纷纷，又看他带着聘礼官媒到柳家去，更是不住感慨乔志远人生得意，有嫉妒他大小登科同时来的，有羡慕他一飞冲天的，也有仇视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
他并不喜欢将自己的私事置于人前，也不习惯因为任何原因而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但如今他更担心柳墨的看法，先前说了不会再做锦衣卫，但如今却成了最高指挥官，原先答应了柳夫人会再等两年，现在却迫不及待就等着这个月成亲。
柳家的门卫看他进来，虽然身着常服，但气度不凡，加上先前如此大阵仗的宣旨，知道他便是新上任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哪里敢出来阻拦，一时间紧张，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颤颤巍巍跪下了。
也许他们会认为自己出尔反尔，迷恋功名利禄，也许他们会觉得自己与其他男人一样，迷恋言儿的美色，不能解释，也无法解释。
可是他却一点负担都没有了，一旦下定了决心，所有的阻力都变得微不足道，他坚定地走在前面，一步步迈向柳家大厅。
柳墨的愤怒可想而知，他原以为乔志远背弃了当初与自己的约定，就一定会自惭形秽，不敢再登门提亲，谁想到他非但不退缩，还直接闯进来了。
便将背扭向一边。
窗外游廊上伺候的小子见了乔志远，也都不敢上前，乔志远便在大门口止步。
见他一止步，刘大人也忙叫随从将聘礼放下。
先前按照乔志远送过去的银子，他是按照最高规格配备的，整整放了一院子。
小子有些为难，忙进去通传，不过一刻便出来回复道：“乔大人请回，我家老爷今日身子不好，不见客。”
刘大人便忙上前陪笑道：“烦请老哥通传一声，就说我刘建章求见，锦衣卫都指挥使乔志远乔大人托在下说媒，欲聘贵府千金从言小姐为妻。”
这刘建章与柳墨素有交情，先前好些人也曾找过刘建章代为说媒，知道那柳墨是个性情中人，那些亲事虽然都没有说成的，但柳墨历来以礼相待，从未傲视睥睨，倒也和气，想必今日避而不见，只怕是对乔志远前来却未言明挑理。
那小子忙又折回去，将刘大人的话转告了一边。
很快地又出来回话：“我家老爷谢过刘大人关心，今日身上不好，不见客。”
又是这句身上不好不见客。
刘建章是城中出了名的老媒人，但凡王孙贵族、豪门富庶都为他主婚做媒，做了官媒三十年，说成的亲事有如天上繁星，不可胜数，如果说先前是找借口推掉乔志远，如今连自己出面都不接见，这亲事绝对是说不成的。
他低声笑了笑，才转头对乔志远道：“乔大人，柳老爷的性子我清楚，他说身上不好，便是身上不好，要不咱们先回去吧，择日再来！”
毕竟乔志远才是他的委托人，如果看出没有希望，他就搭个坡，让他好下台，毕竟这位乔大人是朝中新贵，当今皇上跟前的红人，前途不可限量，无论是他还是柳家，都得罪不起。
亲事是好事，好事不成，也别成坏事才是。
乔志远猜到他的心思，便点头笑了笑，只道：“刘大人，烦请您在陪我等一等，我今日来到这里，是铁了心一定要说成这门亲事的。”
刘大人无奈，只得上前轻轻附耳道：“乔大人有所不知，这位柳老爷秉性奇怪，他家中这独女从言姑娘，不要说别的官媒私媒，就是我都来过无数次，但他没有一次同意的。这不单单是对大人您，对谁都是一样的，便是当今靖王爷来，他也是这样。大人不要见怪，秉性如此，并非有意辱没大人。”
乔志远早有心理准备，他只轻轻拱手作揖，抬头对小厮道：“请转告柳老爷，乔志远诚心求亲。”
小子去了，一刻又回来回话：“老爷说了，乔大人如今飞黄腾达，前程锦绣，我们小门小户，不敢高攀。”
刘大人听得冒出一身冷汗，这姑娘还未过门，怎么就与娘家的关系搞得那么僵？而且柳墨也太不留手了，好歹也是朝中忠臣，他说话如此冷嘲热讽，好在乔志远看来胸怀坦荡，若然不是，只要柳家这几十口人早性命不保了！
乔志远抬头道：“请转告柳老爷，办的是什么差事，乔志远都是乔家村的乔志远！”
那小子忙又进去，再出来时道：“我们老爷说，大人谨记今日自己所说的话，便是黎明百姓，大明江山的福份了！”
两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隔着屏风照壁说话，你一句我一句，累得那小子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几乎瘫软在地上。
刘大人从未见过如此激烈的求亲，心中只暗暗叫苦不迭，早知道是不该接这趟苦差事的，可怜他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只得陪着乔志远站在园子里，日上三竿，太阳晒得他头晕眼花，幸得旁边的随侍忙扶住，否则只怕早已一头栽到在地了。
柳墨固执，乔志远坚持。
两人谁都不让步，只苦了那个传话的小厮，大热的天儿，屋里屋外来回跑。
从德站在屋里，实在不忍见，便上前对着怒容满面的柳墨道：“爹，乔兄虽然耿直些，但却不是个坏人，你我心里都清楚，您这是何苦呢？”
柳墨抬头看他，怒容更甚，只道：“你知道什么！”
从德无奈，便又劝道：“您自小是最疼爱言儿的，她从小长得这么大，多少王孙公子求亲都不为所动，唯独对这个乔志远情有独钟，他们二人既是两情相悦，乔志远为人又能够托付终身，古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对婚！不说看在乔志远苦苦相求的份儿上，就看在言儿对他用情极深的份上，就成全了他们吧！”
不提起柳从言还好，这一提起来，柳墨更是垂头不住叹气，对着从德挥手道：“不要说从言，对了，你到外头交代一声，乔志远过来提亲的事情，千万不要让从言知道，不然的话。”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从德却轻轻笑道：“你怕她知道了恨你吗？”
柳墨听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叹道：“我宁愿她现在恨我，也不愿意她将来恨我。”
这话显然别有深意，但在从德听来，却好像是在说，乔志远将来一定会变心似的，便忙笑道：“这点您就不用担心了，您的女儿和您一样倔，只怕乔志远有了别的女人，后悔的会是乔志远！”
柳墨笑不出来，只摇摇头，才道：“你去吧。”
从德只能摇摇头，才又道：“您还是让他们进来吧！你们两个人暗地里较劲，却让一个下人受委屈，这多不好。”
柳墨摇摇头道：“若是你觉得他委屈，那我不说话便是了。”
从德拿柳墨没有办法，只得赶出来劝乔志远。
两个人之间的斗争，势必得有一个人退缩，既然父亲那边无法，相信可以劝服乔志远。
刘大人见了从德，大喜过望，忙过来问道：“可是柳老爷要见我们？”
这是办不到的，他自然不能点头，又见上了年纪的刘大人已经快要中暑了，便忙让下人给他端来一张躺椅，端来解暑的酸梅汤，让他在廊檐下坐了。
乔志远仍旧不动不摇站在那里，他只得走过去，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道：“有事好好说，慢慢商量，用不着弄得这么鱼死网破的！将来成了一家人，总得见人吧！到时候你怎么和我爹相处？”
乔志远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大哥，请您转告柳老爷，今日的事我是下定了决心的，我会一直站在这里，直到他同意为止。”
从德忍不住笑了一声，才道：“乔兄，我爹一天不同意就站一天，要是他一月不同意呢？”
乔志远笃定地道：“我就站一个月。”说罢便再不理会他，只看着柳墨门前的屏风。
不像是开玩笑，这该如何是好？
从德也跟着着急起来，眼见见事情陷入僵局，毫无无转圜的余地，自己却无能为力，只得悄悄告诉下人，将此事告诉韵怡，让她赶快过来劝劝乔志远。
非得乔志远让步不可，难道，还让爹来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