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县是临县，坐车到城里不过仨小时，车费也没多少。老顾次日走时在车上给魏苏东发短信，是交代魏金生的奖品必须给，院长的决定不能当耳旁风。魏苏东短信回复：照办。原打算买一袋炭，因为包装小，就买了两袋。两袋也仅有五十斤。一手一袋，拎着往车站赶车，边想这些炭被添进火盆里，炽热的光亮烤着孙二娘的脸和手，那情景让老顾着实激动，心里也有了热乎乎的感觉。便想，孙庆生说我跟他顶牛，这个牛还真顶上了。
返回中途遇到一场车祸，堵住一大溜，有半公里长。老顾下车想去前面看看，司机说是追尾，时间长不了，别走远了。老顾朝前头望了望，也看不见事故现场，就站路边给老魏打电话，告诉他炭买到了，一共两袋，每袋二十五斤，问不少吧？老魏说不少了，五十斤炭够孙二娘烤两个冬天了。问啥时候到家？老顾说堵车了，估计得天黑。老魏说甭管啥时到家，我都在农家饭庄侯着，咱得庆贺一下是不是..
给老魏打完电话，老顾没马上回到车里去，又接通妻子李玉的手机，告诉她，夏经理那边说妥了，等父亲出院了再上班。
昨天离开农家饭庄，坐到公交车上老顾眼皮直打架，他困的要命，恨不得马上扑到床上把一夜未睡的觉补回来。但他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医院。岳父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了，可李玉还守在病房里，她也一夜未睡，如果白天没补睡，老顾打算替替她。推开病房门，看见李玉抽抽嗒嗒的，眼泡都哭肿了。
李玉哭肿眼泡，是母亲安排陪床时她跟大姐吵架了。李玉有俩姐姐，大姐李金，二姐李银。姐妹三人肩挨肩，一个赛一个水灵。只是人到中年以后，各有各的命运归属，谁优谁劣就都凸显出来了。大姐离过婚，又嫁给了一个开发商，主要工作是给大姐夫管钱。二姐李银虽说不像大姐那样富有，却身在官场，与政府办的二姐夫并肩作战，也混到了正科。李玉有工作时没太羡慕两位姐姐，是下岗之后心里才不平衡的。不平衡不是非要有多少钱、当什么官，只要有班上，亲戚朋友别把她当闲人看，她就满足了。就这么个小愿望，也是在几天前才实现的。夏经理的平民大药房已经开业了，他给李玉的业务学习时间只一个星期。也就是说，再过两天她就得到岗。可是父亲住院，她要跟两位姐姐轮流陪护，李玉担心夏经理不会应允。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考虑李玉还有点希望，毕竟还有老顾呢，到时脱不开身让他替。
可是母亲安排三个女儿陪床时，李金却说，妈呀，我爸这病得的真不是时候，明天我跟您姑爷去海南，哪儿有个合作伙伴，打算开发一块地皮，电话催了好几回，再不过去商机就没了。母亲说，不去不行？李金说，那哪儿行啊，您姑爷那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吐口痰都得有人给接着，还老是腰疼，都我给他揉。母亲看看李银和李玉。小姐俩心里明镜似的，大姐准备出门不假，他们海南有房子，一到冬天就去那里避寒，过完年才回来呢。这倒也没什么，有钱你怎么享受都行，可作儿女的，该尽的义务哪能借口推脱呢？李银显得很平静，什么话也没说，李玉却哼出短促的鼻音。李金听不进这样的声音，手指李玉命令的口吻说，我的班你替，反正你也没事，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李玉不服，说，谁在家闲着了？过两天我就上班了。要说闲着顶数你，除了打麻将，就是美容、泡脚，一天到晚你有啥成文事呀？啥成文事都没有！李金轻蔑地一笑，从香包里掏出一把钱，数都不数拍到李玉眼前的一把方凳上。说，真没办法，谁让姐姐有钱呢，拿着吧，姐姐不让你白替，这是小费，回头爸病好了，我再给你发点奖金。
李金不是开玩笑，那沓子钱实实在在地放哪了。李玉感到一阵心寒，像遭了侮辱似的哭道，你以为有钱就可以随便使唤人吗？你不愿尽孝心，就滚吧，哪热火往哪滚，把你的臭钱也拿走，我穷死也不给你打工！李金给说得有些挂不住，穿上狐皮大衣拉开门走了。这是中午的事。等到了晚上，李玉出去买饭，老顾一个人在病房时，岳母来了，见老顾在就让他回家吃饭。老顾不回去，还埋怨说，您岁数大了，腿脚不灵便，还出来干啥？就请岳母回家，说李玉出去买饭了，饿不着。岳母犹豫着，终于叹口气，说，你大姐说他们海南有生意，其实我知道，也不光是为生意，可我也没法说他们，平常素日，你爸我们俩没少花他们钱。老顾说，刚才李玉跟我说了，是李玉不懂事。岳母说，你大姐就那脾气，说话从不考虑别人感受，甭跟她一般见识。老顾说，您说远了，都亲戚，没啥说的。岳母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咬哪面我都疼，可我咋疼你们呢？姐儿仨里头，顶属你们日子累赘，我疼不了你们，还给你们添罗乱..老顾急忙让岳母打住，说您别再说了，困难都是暂时的。要送岳母下楼，可她不走，还要跟老顾再说个正事。老顾说您说吧。岳母吞吐着说，我刚才，看见你二姐夫了，他说他跟你二姐要出差，单位刚通知的，得十多天呢，他让我探探话，你们能不能替..老顾说，我二姐夫咋跟个书生似的，这点小事还用您探话！他在哪呢？岳母说，在走廊侯着听我信呢，要是没有白天你大姐那档子事，他就直接找你们说了。
老顾拉门出来，左右环顾，发现二姐夫在走廊跟个熟人搭讪，就把他喊进病房。二姐夫红着脸说，我们也不是不想陪床，实在没办法，官身由不得自己，等出差回来再找补吧。老顾说，你们忙你们的去，家里有李玉我们俩呢。二姐夫说，年终了，你们卫生院也忙啊。老顾哂笑，说，我们是业务单位，没事干更让人着急，还是忙点好。二姐夫说，用不用跟你们局长请假？我跟他熟，能搭上话。老顾说，这点事还用请假？李玉管白天，我负责晚上。
李玉买饭回来的时候，二姐夫和岳母正要离开，见李玉进来，俩人又坐下了。二姐夫唯唯诺诺地向李玉表示歉意。老顾怕李玉多想再发脾气，忙把话岔开，说，谁给爸陪床是谁的福分，得珍惜，等咱们老了，恐怕找不到这么有福分的人了。顺着这话又扯到孙二娘的身世上，说得岳母直擦眼睛。老顾末了说，孙二娘刚强一辈子，宁可上吊死了，也不愿意打搅别人，我这院长当的，惭愧呀！李玉怕饭凉了，让老顾边吃边说，还问老顾，打算怎么帮那个遗属。老顾说，想给她买炭，街上没有卖的，明天我去祁县看看。李玉说，你傻不傻呀，非得买炭？买一车干劈柴也行啊！老顾很想把老魏跟孙庆生赌气的话讲出来，又觉得不能说，因为有二姐夫在场，不便说。二姐夫在官场混惯了，有些习气挺让人讨厌的。比如他让岳母“探探话”，那不是什么书生气，以他的性格做派，即使李玉跟大姐没闹得不愉快，他也不会直接找老顾说。包括李银，他们都太谨慎太要面子，害怕遭拒绝。二姐夫又实在喜欢官场术语。近年，“和谐”二字是妇孺皆知的词，二姐夫常挂嘴边。其他官场人私下里说这个词时有戏谑成分，谁被谁和谐了，谁又把谁“河蟹”了，说完哈哈一笑过去了。二姐夫则不然，他是非常严肃认真的。老顾想，老魏跟孙庆生赌气在二姐夫眼里肯定是影响和谐的。老顾不是害怕二姐夫扣帽子，真扣上他也会辩论，和谐不只是让甲跟乙和谐，乙也得跟甲搞和谐。如果这么辩论下去，二姐夫肯定会急的。他一急，搞不好弄得脸红脖子粗，多没意思。还是不提老魏的好，老顾就没接李玉的话茬儿，他让二姐夫领岳母回家，自己就不送下楼了。二姐夫临走告诉老顾，说他们明天出差正好路过祁县县城，搭车一起走，省了车票，还亲眼证实他们的确是出差了。老顾皱皱眉头，笑了，手背朝外摆了摆，心说，你有劲没劲呀，操！
李玉没有埋怨老顾，但一脸的沮丧。老顾看出她感觉自己活的冤了，就说，吃亏是福，这是千年古训，错不了的。李玉说，你还让我咋吃亏？从下岗我就没捞着啥好，伺候有钱的小，侍奉当官的老（李玉当过保姆，做过钟点工），现在爸爸病成这样，我又得替他们尽孝，就他们有事业呀？老顾说，让你替你就替呗，大不了那个班咱不上，天能塌下来？李玉说，我过去都是打短工，这份工作长远，还给上保险，我舍不得丢了。老顾说，等明天我跟夏经理好好说说，都哥们，他能理解咱们。李玉又哭了，却哭不出声，也没眼泪了。
老顾心里挺不好受的，给李玉打电话时，那股情绪仍然很沉重。怕她着急，电话里没告诉正堵车，只说快到家了，等把炭送到孙二娘家里，就去医院替她。